母亲用近乎撒娇的愉悦声音说,嗯,我觉得也是。说来奇怪啊,被这事累赘一辈子,年轻时真觉得,每月没这腰疼肚子疼的几天多好!现在又觉得,虽然麻烦,可要是真没了,不就不太像个女人了吗?
粒粒说,你不用担心这个,你是整条街最漂亮的女人,华北路赛西施。哎,没停经就是还有生育能力
心平气和的调门,轻声回答她的疑问。她们总能越来越顺畅地聊下去,有时聊这个,有时聊别的,齐心协力地铸造一种多数派的轻蔑态度,直到整间屋子充满柔和的、令格格不入者难受的气氛,直到父亲起身推门离开。
就像持续不断地揉眼睛,揉出眼中沙粒,就像浪头坚决地把它不愿容纳的东西推到海岸上去。
血是红色印章,是细细红线。上天用红线一样的血把她捆扎成礼物,送到她母亲怀中。即使丈夫,bao戾无能,令人痛苦,只要想到这件礼物,母亲就不去责怪命运。
她曾那么喜欢这个伴随痛楚的秘密,它只属于她和母亲,任何人都无法参与,无法分享。她当初就乘着这样的红色潮水,从肉体的罅隙中滑进世界,从母亲的盼望中跨入现实。某种程度上,我们活在与亲爱的人共享的部分里。那儿有一种光,让你认清所有最深处的东西,并滋养真正的快乐。
十五岁她上寄宿高中,开学那天母亲送她去搭校车,叹道,以后回家就是客了——这话她得要十年后才能明白。她在学校里受到嘲讽、排挤,过得非常不顺,拼尽全力想在傲慢、矫揉的女生群体里谋得一个席位,建立一个不卑不亢的印象,就在那过程中,她不知不觉把自己与旧生活撕开了。
同宿舍的密友分享经期及其他琐碎杂事,她独来独往,没有密友,不过课上忽然来潮,向同学借卫生巾总还是借得到。母亲给她做了个一步裙式样的棉垫,那几个夜里,裹在腰胯处,腰间有扣子,再加上系带,怎么翻身也不会脱落。住校三年她一次都没染过床单。
那块玫瑰图样的棉垫子,她一直带到离家乡二十小时车程的大学里。
直到读研究生,她和母亲仍近乎无所不谈,只是逐渐不再聊它。偶尔两人打电话时,她告诉母亲今晚没去自习室,因痛经在宿舍躺着,母亲问一句,血多不多?颜色浓不浓?得到肯定的答复,辄表示放心。
有一次,母亲在电话里跟她说昨天跟几个小学女同学聚会吃饭,谈起了更年期和停经。她说,原来那几个人都已经停经,有个人停了七八年,还不到四十岁,就一点也没了。我还一直有呢,没断。
粒粒说,对,你身体一向比同龄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