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太新镶了上排假牙,半夜起床没来得及戴,左边嘴唇上沿有一块塌陷,眼皮略肿,像不适应光线似的眯成缝,嘴唇苍白干燥
,你想不想再生个女儿陪你?
母亲说,我也想啊,问题是跟谁生呢?等你回来,帮妈去公园举牌子征婚好不好?……这是她离婚后两人常开的玩笑。
每次粒粒回家过寒暑假,一旦发现异样,会先到衣柜抽屉里找母亲的卫生巾来应急,再换衣服出门,去买自己合用的加长型。母亲用的型号越来越薄,越来越短小,她心知原因,再没跟母亲谈起。
在这个凌晨三点半,她把一件衬衣系在腰间作为遮挡,悄悄推门出屋,才想起那个老衣柜已经不在了,她不知道新家里卫生巾储蓄在哪。客厅里萦绕着隐隐的鱼腥味,冰箱、饭桌、餐椅等物品像是黑夜里背过身去、闭目不看的人,几小时前,她在此处做的取悦他人的努力宛如不曾存在,不曾奏效过。
她没法出门去买,也没法靠抽纸盒里的薄纸巾撑到天亮,只能去敲另一间卧室的门。手指蜷曲起来,指节叩到门板上,传出第一声,就像遥控器按亮电视一样,她眼前再次浮起那种画面:一蓬银丝像道人的拂尘似的乱纷纷散在枕头上,母亲的鼻尖搁在极近的地方,每次呼吸都令几根白发飘飞起来……
前几声迟缓而微弱,没得到反应,她不得不攥起拳,用拳头上突出的骨头尖砸门。终于门里传出惺忪的一声:粒粒?是继父的声音。
她说,杨叔,我找我妈有点事。妈?你来一下。
母亲的声音不够积极地跟上来:好,等等。
她退到小卧室里,关上门,叉开腿查看,双腿间叠在一起的纸巾快被血穿透了。她把那团带血的棉纸取出来,再找两张纸,叠好填下去。门开了,母亲在身后问,怎么了?
她不敢认真打量这个刚从她中学老师床上爬起来的女人。王嫦娥穿着成套米杏色丝绸睡衣,衣服下摆扎在裤腰里。粒粒的母亲岂是穿睡衣的人?那么多次,她半夜溜进父母的房间,从熟知的一侧钻进被窝,那里永远有一个滑腻的、赤裸的怀抱,每次都像获得意外惊喜似的搂抱她,让她翻来翻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父亲和他带口臭的鼾声,都被母亲的身躯挡在远远的另一头。黑暗中,她能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那种微微松弛、带有不薄不厚脂肪层的皮肤的滑嫩,还有香气,令人只想把鼻尖紧紧贴上去嗅了再嗅,直至融化其中。没有比那更美的印象了。天长日久后,这些回忆在与变质的现实的对比中,让人感到困扰、难以置信、如梦如幻……进来的不是母亲,是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