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声音稳稳地说,票价是中铁总公司定的,有意见您可以打电话质询,但是要说公平,别的旅客都是规规矩矩买全价票,您只花一站的票钱,想跟别人坐一样的区段,这样对别人公平吗?
车票身份证准备好。声音脆亮,抖擞得很。孙家宝说,哎呀,列车员来了,咱问问他有没有螺丝刀。她那个桃罐头折腾半天了,打不开,前后左右几个人都饶有兴致地拧了一遍,像凡人试拔亚瑟王的宝剑。
就这一刻钟里,前后左右几个人交换了你老家是哪、念书还是工作、耍朋友没有等等信息,连“思想者”都加入了。四个学生互报了学校院系。那两人对孙家宝说,我们去你学校听过讲座,你们食堂的菜真好吃。
孙家宝说,那你去的肯定是三食堂,我们大食堂和西苑食堂厨子,都是养猪场饲养员改行的,那菜炒的!肉都是大肥肉,一嘟噜一嘟噜跟葡萄似的。
妇人说,哎哟,你们这些娃娃,嘴巴刁哟!我在工地上做饭,哪顿菜里不见大肥肉,工人都要敲碗边、“嚼球毛”的。
跟孙家宝换座位的黑男人说,人家大学生,哪能跟农民工比?!人家将来都是公务员,要坐小车,吃酒桌子的。
女学生说,我可不愿意当公务员,我想去云南大理开一家客栈。几个人笑开了,“思想者”说,放着人上人不当,开旅馆铺床叠被伺候人去?这话可别让你爹妈听到。
车中段有人高声说话,跟列车员争执起来了。人们都抻长了瞧,有些人急匆匆站起来,钻到人缝里,抢能看得更尽兴的位置。闷在火车里,每一场热闹都珍贵得很。只听一个男人说,我有票!补啥补?
列车员说,您买的车票的区间,是郑州到新乡,请您到列车长办公席,补上始发站到郑州的票价。男人说,那你就当我是从郑州上的咯!
远远近近响起笑声。列车员说,这不行,咱们客运有客运的规章制度,请您配合一下,主动补票。立立欠身看一眼,认出了帽檐下的大花眼。他的嗓音独特,亮堂堂的,好像喉咙里藏着个小灯泡。
逃票的人头往旁边一侧,表情烦躁,像被迫说出本想给对方留点面子的事。又不是我非要逃票!春运票不好买啊,票还不是让你们铁路上的人倒卖给黄牛了!我们也没办法。你们又不差我这几个钱,你们铁路赚我们老百姓的钱还不够多?车上盒饭卖那么贵,讲理吗?还有,我问你,无座的票凭啥跟座位票一个价?!公平吗?周围有起哄的人也纷纷附和。年轻的列车员被孤立了。此人口口声声“我们”,想把舆论煽动起来,躲到“我们老百姓”背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