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真高明,反过来把他孤立于人民群众,立立在心里鼓掌。四周静了,逃票人语塞,他身边一个老乡重重地“嗨”了一声:没几个钱,莫丢人咧!快快,我帮你补上算!列车员同志,补多少钱?说着就歪身掏裤兜。
两人厮打起来。逃票人说,哥,我又没说不补,你快收咧,行啦我自个儿补去行了吧。列车员说,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请到十六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席办理手续,待会儿我再来查验。
那人走之前,嘴上还要找点便宜回来,说,你这小子嘴头挺行啊,真是母牛不生崽——牛×坏了!
人们大笑,对这场热闹非常满意,有波折,有高潮,最后还抖响个荤香的包袱。列车员转向下一个人,脸色平静地说,请出示车票身份证。
人们陆续收回腰身和目光,意犹未尽,议论起自己听过的逃票成功案例。孙家宝趴到立立耳边说,就是他!立立说,谁?孙家宝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这趟车上有个特帅的列车员,眼睛像刘烨嘴像金城武?就是他。我说得没错吧?像不像?
那人走得越来越近。孙家宝她们把学生证压在车票上,握在手中,等着,红底烫金的学校名字,跟一块块霓虹灯板似的,一下闪进四周围人的眼里。高考苦了一番,为的什么?不光为了四年后院长把学位帽的穗子往边上一拨、递来的那一张文凭,也为了眼下这种跟“普通人”分隔开来、扬眉吐气的时刻。这种时刻不多,得珍惜。四周围的人斜睨着,脸上含笑,表情是有点羡慕,有点轻蔑,有点同情——就让娃娃显摆一下吧,当大学生也就能风光这几年,上了社会还不都是灰头土脸打工仔。
列车员挤过来,在两排座椅中间站定,从伸出的手里挑了一只,接过票和身份证。立立仰头盯着,帽檐下的图景终于看清了,两只眼睛两潭湖,睫毛是围湖栽种的蓊郁草木,鼻子隔在中央,宽宽一道山梁,还有一颗圆溜溜、肉腾腾的灰痣,卧在眉丛里。她听家里爱给人看相的舅姥爷说,那叫“草里藏珠”。这副好面孔,该搁在质地更好的扇面上,出没在这乌糟糟车厢里,有点浪费了。但怎样算“不浪费”呢?她也想不出。
他察觉到她的凝视,眼睫毛一挑,眼珠朝她瞟一下,垂下眼皮,好像帘子掀开,里面有个脸蛋一闪,又不见了。
他先查对面那排的人,一言不发,查到立立她们这排,依次看了里头两人的学生证和票,说,上个车厢你们学校的同学特别多。还学生证时叮嘱,你俩的票是黄州站,记着黄州站跟黄州北站不一样,先到的是北站,别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