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感,跟等高的眼睛一起看站着的人了。
车里已经黑压压的,人还在上,像珍珠奶茶的黑圆子在吸管里一顿一顿地行军,应和不可抗拒的吸力。还不光是人,人都提着背着扛着挑着,犹如搬运饼渣的工蚁队伍,因此一个人往往要占两到三人的空间。一些无座的人挑中一个地方,手扶椅背,就站住不动了。过道里的人肉密度逐渐上升,汤变成粥,粥变成饭,最后稠得濒临凝固。离开车时间还剩四分钟,队伍还有小半截耷拉在外面,像嘴角挂的残粒,很有被一把抹掉的危险。一阵推搡出的波动,从门外拐着弯传进来,前面人吼“别挤了”,外面的人焦躁地嚷“往里走”。玻璃窗蒙着一层毛毛雾气,靠窗的人挥手抹出个扇面,扇面上是一幅画家也很难画出的《徙民图》。
天南地北的口音议论:外搭还有十几来号咧,哪能上得来?上得来,莫麻搭!妈妈哟,这好多人挤到一堆儿,好吓人哦。明儿个就好了,后半夜过郑州,过完郑州车就半空了。
立立的腿从椅子边界探出一截,她频繁地起立,给人让道,浑身是生怕碍事的知趣。折腾一阵后,她干脆站着不坐了。孙家宝在后面扯她毛衣后襟,你快坐下,别动。
又要等一会儿,立立才明白为什么“别动”:火车上每个容得人的孔隙都不会被剩下,她不填,马上有人填。两分钟后,她收腿空出的地方楔进一个无座的男人,身子整个偎上来,胳膊肘支着椅子脊背,“思想者”一样手托腮帮,摆定舒舒服服一个姿势。她再想坐,坐不下,用膝头顶了一下,那人岿然不动,巴掌托着的嘴里冒出几句恶声恶气的话:他妈顶什么顶?我也没地儿挪动!你等会儿,等他妈人过完了!
她只好转身,不转,胸脯就送到人身上去了。她面向窗户,手撑小桌,把自己支在一个将要倾倒的站姿里,看窗上的扇面。扇面图里多了个人,一个穿藏青制服大衣的高个儿列车员。他做着很大的手势,让最后三四个实在挤不上去的人往另外的门走,又高举一根食指,指向拱廊顶上挂着的大钟,意思是就要开车了,快走。帽檐下的脸一转,让顶棚投下的灯光照住了。
所有的感情,事后都被认为是一见钟情,然而这时候立立只能看清他右脸:一条黑眉毛抵着太阳穴、一颗女性化的毛茸茸大眼,整个扇面为之一亮。他帮一个带俩孩子的妈提起红蓝条纹蛇皮袋,领她向另一车门跑去,跑出画幅边缘。开车十五分钟后,立立再次见到他,才看清左脸,把那个第一印象补全。
她先听见的,是车厢那头响起的声音:检票!请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