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究竟是多少,我和群青心中都没有概念,然而周围的事物正在不可避免地经历一场缓慢的持续的地壳运动,塌陷、挤压、崛起,我们身处其中,不可能察觉不到。租约到期的摊主撤走一批又一批,随即便填补进来新的,从未有过断档。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造假体系的建立和扩张,乌泱泱的假货带来乌泱泱的人流,每到周末,长途大客车拉来四面八方的旅行团。“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我和群青都试图向表弟描述地下城的光辉岁月,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那根本称不上是光辉,只是更贫穷,更混乱和更诚实。倒是表弟在这里交到了不少朋友,打烽以后他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滑冰或者去KTV。他还确信自己见到了谢霆锋。
我和群青都不愿在地下城里待着,觉得那里乌烟瘴气,于是等北方的积雪融化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或长或短地,跑了好几趟山东。一方面为了拓展货源,寻找新的方向,免得在地下城同流合污。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主要在我,我以最愚蠢的方法逃避与小象的告别。在外面待的时间最久的一回,我们在菏泽的一间小厂订下一批冬天的防寒风衣后,离开山东地界,前前后后总共游荡了将近三个星期。原本只想沿着黄河往西行驶一段,而水域逐渐开阔,大片大片的水鸟突然从栖息地起飞。我们下了国道,走地图上没有的小路,中间不时停车、撒尿、抽烟、望野。我没提回程的打算,群青便也不问,两肋插刀,一路奉陪。住招待所,找网吧,泡公共澡堂,不知
我和群青也有点印象,平时穿得珠光宝气的,专卖韩国衣服,二楼连着好几个档口都是他的。去年开始不做外贸了,直接从韩国拿版过来找工厂做假货,胆子肥了,货都是用火车皮装的。结果有一批货被对手抢版先做了出来,导致他这里大批货物积压,资金链立刻断了,借了高利贷,垮掉的过程有如一场雪崩,没能撑过年底。
“我得去庙里拜拜菩萨,新年第一天怎么那么不吉利。”老谢说。
“你太迷信了啊。”群青说。
“你们完全捕捉不到风向,没听消息说襄阳路的市场要拆了吗?”老谢问我们。
“听说了,但没那么快吧。”我回答。
“事情都会有连锁反应,这里的台费已经翻了两倍不止。你们的档口签了多少年?”老谢又问。
“我们签到北京奥运会,还早着呢。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情况。”我回答。
“是啊。讲不定我们半途就发财了。”群青说。
“你说赚到多少钱算是发财?”我问他。
“一百万?”群青说。老谢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