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他说,“只要活着,就会杀生。”
“但我们总是可以多想想的。也许,应该对这必然性怀着一点谦卑的态度。在做决定之前,你可以多考虑一下各层面的代价。否则,你可以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害怕,就在这世界上轰出一个大窟窿。”
他盯住她的眼睛。“我不怕郊狼
,锅中开始嘶嘶作响,还伴着些许心满意足的咔嗒声,那是蒸汽和油脂之间的古老对话。迪安娜在地上坐了下来,与埃迪隔火相对。他拨着火堆,显得焦躁不安。他是脚尖点地蹲着的,没坐下来。
“不是这么回事。”他终于说。
“不是什么?”
“打猎的那些人。和怕不怕没关系。”
她收起膝盖,双臂抱住膝头,揽着手肘。“那又是什么呢?说说看。我也来学习学习。”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从木柴堆里拿了两块木头,又摇了摇头。“你总不能为这世界上每一只死去的动物哭哭啼啼吧?”
“我已经说过,那并不是我的信仰。我从小在农场上长大。你说得出名字的动物,我恐怕都开过膛剖过肚。我见过太多次大丰收,我很清楚收割一块小麦地,会有多少只兔子的脑袋被联合收割机割下来,你想都想不到。”
她不再说话,脑海中浮现出孩提时代的场景:割草机碾过,留下一只浣熊的尸体。她仍能看到那黏湿打结的灰色绒毛,白森森的下颚骨,迸碎的牙齿好似她自己的牙齿,她震惊不已。深色的血浸染了一侧的土壤,仿如这生灵毙命之前的恐惧阴影。她永远没法向埃迪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农事总是潜藏着悲剧的暗流。农事当然也是一种祝福:一排排密密的玉米穗子像对答案信心满满的小孩子一般站得笔直,生下来滑溜溜的小牛犊子会长成腿长膘肥、黑白相间的尤物。生与死总是在你的视线之间切换。大多数人的生活远离这一切,他们并不知道栽种谷物或棉花会用什么化学制剂,会使多少蝴蝶、蜜蜂、蓝鸲、三声夜鹰丧命,他们知道的仅仅是一块牛排或一件皮衣的死亡成本,就心安理得地选择肉食或素食。只要清出一块土地,种上大豆和玉米,就能杀死半个世界的生物。每喝一杯咖啡就等于杀掉丛林里的一只鸣禽,她在书上读到过。
他注视着她,等着她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而她也尽力地这么去做了。“就算你从来不吃肉,还是会沾血。”她说,“你心里肯定在想,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都明白。只要活着,就会杀生。”
锅里传来猛烈的嘶嘶声,好像要让她听听这只火鸡最后一刻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