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来了,可曾祖父在那天的日记里只是简单地写道,“M来晚餐。”以往他们席间的谈话无不花费很长篇幅记录。星期一,12月5日,M也曾来赴晚餐,那天的谈话内容涉及几何,而此后这一星期的日记全都围绕着这个主题。看不出两人有过丝毫龃龉。相反,我曾祖父离不开M。M为他提供素材,M深谙今世风尚,他对伦敦了如指掌,多次到过欧洲大陆。他熟知社会主义和达尔文学说,在自由恋爱运动圈里也有朋友,又与詹姆斯·辛顿相熟。从某种意义上说,M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那一生只离开过梅尔顿·莫布雷一次赴诺丁汉的曾祖父则算不上。从年轻时代开始,我的曾祖父就嗜好坐在炉火边论证推理,他所需要的正是M提供的素材。例如,1884年6月的一个晚上,刚从伦敦返回的M向我曾祖父叙述了城里的街道如何被马粪玷污而难行。恰好那个星期我的曾祖父正在阅读马尔萨斯的著作《人口原理》,当晚他在日记里兴奋地表示他将写一本小册子发表,题目就叫“关于马粪”。这本小册子从未发表,估计也从未写成,但在那晚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日记内容却有详尽的注释。在“关于马粪”中,他假设马匹数量呈几何增长,在仔细考量了道路规划之后他预言:1935年时,伦敦将无法通行。他所指的无法通行是以主要街道马粪平均厚度一英尺(干缩后)计。他描述了在自己的马厩外所做的确定马粪干缩率的实验,并获得了数学表达式。当然这些都是纯理论的。他的结论是建立在此后五十年所有马粪都不被铲除的前提之下。后来劝他放下这个课题的很可能也就是M。
一天早晨,在经历了充满梅茜梦魇的漫漫黑夜之后,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我说,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回去上班?漫无目的的散步,这些心理分析,待在家里,一躺一上午,塔罗牌,恶梦……你想要什么?”
她说,“我想矫正我的头脑。”这句话她以前说过很多遍。
我说,“你要知道,你的头脑,你的内心,不是酒店的厨房,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像旧罐头一样扔掉。它更像是一条河而不是一处所在,每时每刻都在流动和变化。你无法矫正一条河流。”
“别又重头来一遍了,”她说,“我没打算矫正一条河,我只想矫正我的头脑。”
“你总得做点什么,”我跟她说,“总不能啥也不做。为什么不回去上班?过去你工作的时候从不做恶梦,也从来没有这么不开心过。”
“我得抽离这一切,”她说,“我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