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间只有一个穿着军官大衣的年轻人,用一块脏手帕缠着鼻子和嘴巴,有时像马似的急剧晃动脑袋,仿佛有一群马蝇骚扰着马头。他两眼流露出极度的痛苦,看样子几乎要发疯。
战俘们把担架放在地上。在卸下尸体之前,他们总要站在旁边踌躇一番,因为一些尸体的手脚与身子分了家。他们要弄清楚这些肢体属于哪具死尸,才能将它们与所属的尸体放在一起。死者大部分都半裸着身子,有的穿着内衣,有的穿着军裤。有一个死者全身一丝不挂,张着嘴做呼喊状,凹陷的肚子与脊柱连在一起,生殖器部位长着浅棕色的茸毛,两腿细的,瘦骨嶙峋。
这些尸体的嘴巴和眼窝都变成了黑洞洞的窟窿。真难以想像,它们不久前还是有名有姓有住所的活人,不久前还说过:“亲爱的,我的心肝,快亲亲我,当心别把我忘了。”还梦想喝一杯啤酒,抽自卷的纸烟。
大概,只有那个用手帕裹着嘴的军官察觉到了这一点。
然而,偏偏是他最让站在地下室门口的妇女们气恼。她们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对其他的战俘却不大留意,尽管他们中间有两个人的大衣上带着党卫军徽章的明显痕迹。
,司机看得见他的额头、眼睛以及为保持沉默而紧闭的嘴唇。
他们乘坐的汽车从一些尾部朝天的火炮和一些前部画着十字标志的坦克旁边驶过,从一些防水蒙布迎风作响的载重汽车以及装甲运输车、自行火炮旁边驶过。
第6集团军的钢铁躯体和肌肉被冻在了雪地里。人群在旁边缓缓移动着,仿佛他们也要停下来,静止不动,听任严寒将他们冻在雪地里。
无论是米哈伊洛夫、司机还是那个押解员都以为保卢斯会开口说话,会转过身来向他的士兵们打招呼。但他却沉默着,不知他的眼睛望着何处,也不知这双眼睛会对他的心灵产生什么影响。
莫非保卢斯害怕他的士兵们看见他?也许他希望他们看见他?保卢斯突然用德语问米哈伊洛夫:“请问马合烟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使米哈伊洛夫感到意外,他不明白保卢斯在想些什么。德国元帅此时担忧的是每天能否喝到热汤,能否睡暖和,有没有烟抽。
四十九
德国战俘从一座两层楼房的地下室里抬出一些苏联人的尸体。盖世太保的战地管理局原来就设在这座搂房的地下室里。
尽管天气很冷,但几名妇女和一些老头、男孩却站在地下室出口处的哨兵身边,观看德国人把一具具尸体摆放在冻结的土地上。
大部分德国人表情淡漠。他们步履缓慢,温顺地呼吸着尸体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