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餐馆的出租车上,她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我们,她用了好几次我们。也许是想显得专业,也有可能,是想在一个假想的集体后面,逃避什么。她记起一个做了一辈子国际交流的前辈,到晚年,问他这一切有没有意义,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一进门,就看见老古朝她招手。换一张笑脸,跑过去。男朋友坐在对面,穿着那件上星期就丢在脸盆里没洗的毛衣,背对着她,露一只后脑勺。
不好意思,工作上
是啊,在老古这里,她还小。
最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互相找到的。
德国专家走进酒店的时候,满脸疲惫。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样,不胖,矮矮的,长一张精瘦的脸。下雪了,他说,天空是黄色的,还好我找到了这里。
对不起,她轻声说,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们刚刚帮您补订了今天的房间。
要怎么继续下去呢,怎么才能用自然的语气告诉他,他的房间是一个洞穴,没有窗。
挂电话前,她加了一句,怎么样,他看起来是不是很生气?
不知道,司机说,板着脸。
她跟同事赶到酒店,给他提前办入住手续。前台查询了一下,说都住满了。她说不可能,和负责人打电话,协商半天,挪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单人房给他们。
她满头汗,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小伟,问她怎么还没到。
他掏出护照,递给前台。
不能想。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她学会让惯性操纵着自己,把感官暂时关闭。他听见了,听见她站在他和前台服务员之间,用某种谁都不是肇事者,但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再一次割伤他。
他转过头,眼睛是灰色的,和她的眼睛差不多高,长时间地停顿着。
如果他再高一些就好了,这时候她竟然想。
然后,他摇摇头。她看见他的头发上沾着一些细小的水珠。
出了一件急事,她说,你先进去吧,我处理完马上过来。
电话那头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认识老古。
对。老古也不认识他。虽然他们听说对方的名字已经快两年了。他知道老古是她最重要的朋友,老古也知道,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自己画的一张小画。住在一起没几个星期,他们吵架,她赌气敲掉了一只盘子。他没反应,跨过碎屑去另一个房间睡觉。老古说,也可以砸,但以后还是别砸盘子了。你没看小品里演,那种小气的夫妻吵架,砸的都是塑料脸盆吗?她笑,捂住脸说,我再也不砸了,砸完了还得自己扫。老古说,谁都有那个阶段,长大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