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放进邋遢的、战争年代用下来的军用挎包里,用指挥员习惯的姿势将挎包斜挂腰间,就把鲟鱼拖上巡逻快艇,噗啦一声丢在铁皮舱底板上,然后操桨划出浅滩,使劲一抽飞轮上的发火绳,突突地开走了。
不知为什么稽查员的一只挎包会使他怒不可遏?是记起了一九四五年,记起了背着挎包的法院侦查员吗?是记起了北方的看管严格的劳改集中营里那些背了挎包耀武扬威的军人吗?但是,可能他什么也没有记起,只是因为胸中存着一股难消的怨气?
“吸血鬼!背着挎包哩!咱流血……”他赶紧收住话头——且慢!稽查员这只猪猡会打听出格罗霍塔洛来历的,会了解到他到底流的是谁的血。楚什镇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稽查员只消向随便哪个大婶露露口风,大婶就会告诉大叔,大叔呢,就会沸沸扬扬地把丑事传遍街坊。他心里真是甜酸苦辣,气过了头,于是开始乱骂一气:“但愿你这狗娘养的不得好死!吃了拿走的鲟鱼烂穿你的肚肠!但愿你掉进水里淹死,见鬼去!但愿你的孩子没好日子过!……”但是啊,这话又骂过头啦。听说,这个“狗娘养的”是个光棍儿,并没有孩子,因为战争闹得他家破人亡。再说这畜生自己不会去吃鲟鱼,定是按章交给渔业劳动组合的。
眼下该上哪儿去发泄今儿心里的闷气呢?怎样打发自己呢?为什么时乖命蹇,偏要他挨这苦罪?为什么他的生活道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唉,我的妈呀!唉,我的妈呀!”凄切的真挚的哀鸣发自他壮实的胸脯,他想放声大哭,洗涤愁肠,但没有泪,再怎么折磨自己也生不出眼泪,眼泪已经凝结,变成石块了,因而在他致哀思于早殁的母亲时也无法求得精神上的解脱。可是四五年时,只消一想起亡母就会泪如泉涌。
格罗霍塔洛直到上了船、到河上后神志方始清醒过来。但是倒霉的事往往接踵而来,这会儿马达又跟他闹上了别扭。太阳已经沉入河心,而他从排钩上取下鲟鱼的时候,太阳还照着他的脊梁背和后脑勺呢!搞掉了多少时间啊!现在,楚什镇上的商店大概已经打烊了,没法借酒浇愁了。格罗霍塔洛狠命地拽发火绳,直将绳子拽成好几段。
“唉,唉,操他爹的娘!”格罗霍塔洛狂吼着对马达使劲踢了一脚,这一脚却疼得他蹲了下来,干号起来——把脚趾给踢破啦。他哼哧着,直往发火绳上吐唾沫。他又啃又咬,用牙把绳子咬成一个死疙瘩。大乌特洛宾恰好从下钩的地方顺流回来,瞧见这情景,想凑过来帮忙。
“干吗?给我走开!”
“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