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都糊涂,什都记不起。他过去辉煌令他今时今日可当上“艺术指导”;他过去感情,却是孤注掷全军覆没。
他坚决不答。
“师弟——”小楼讲得很慢,很艰涩很诚恳:“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说吧。”
小楼眼神变。
啊他失言。
蝶衣心头怦然乱跳。他恨自己,恨到不得。
小楼三思:
“想问——”
“小时候不也成年不饱。”
蝶衣急忙把前尘细认。那遥远日子,不可思议神秘,幕幕,他时刻终于到来。他带兴奋激动:
“最想吃是盆儿糕。蘸白糖吃,又甜、又黏、又香……”
“嗳,不是说把钱存起来,咱哥儿狠狠吃顿?——这是钱没存起来,存也买不到盆儿糕。香港没这玩意。”
“其实盆儿糕也没什特别。”
子有多亮!”说毕,又自嘲地笑。不重要。
蝶衣问:“你结婚没有?”
“没。”
“——哦。倒有个爱人。”蝶衣细说从头:“那时挨斗,两年多没机会讲话,天天低头干活,放出来时,差点不会说。后来,很久以后,忽然平反,又回到北京。领导照顾们,给介绍对象。组织好意,只好接受。她是在茶叶店里头办公。”
“真呀?”
他要问什?他终于要问。
蝶衣无言地望定他。身心泛白。
小楼终于开口:
“师弟,想问问,不想托你桩事儿,无论如何,你替把菊仙骨灰给找着,捎来香港,也有个落脚地。好吗?”
蝶衣像被整池温水淹没。他恨不得在没听到这话之前,头淹死在水中,躲进去,永远都不答他。疲倦袭上心头。他坚决不答。
“吃不到就特别。”小楼道。
“是,得不到总是最好,真不宽心。”蝶衣无意句。
“话说回来,”小楼问:“现在老戏又可以唱,那顶梁柱是谁?”
“没什人唱戏,小生都歌厅唱时代曲去。京剧团出国赚外汇倒行。”蝶衣侃侃而道:“还有,最近琉璃厂改样儿,羊肉馆翻修。香港财主投资建大酒店。春节联欢会中,有人跳新派交际舞,电视台还播映出来呢,就是破四旧时两个人搂着跳那种。开始搞舞会,搞什舞小姐、妓女——”
流水帐中说到“妓女”,蝶衣急急住嘴。他不要有丝毫提醒,提醒早已忘掉切。
“真。”
“真呀?”
“真。”
小楼向蝶衣笑:“那你更会喝好茶啦?”
“那里,喝茶又喝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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