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圣诞节,学校里灯火通明,温特森太太穿着裘皮大衣、戴着羽毛帽子,爸爸洗完脸、刮好胡子,我走在他们中间,感觉一切正常。
“那是你妈妈吗?”有人问。
“基本上是。”我说。
过了几年,我在牛津大学第一学期结束后回到阿克
。炭火照亮了我和爸爸。我们很快乐。
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母亲会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出门——她不说上哪儿去——父亲则和我一起把我做的纸链悬挂起来,从客厅天花板檐口挂到中央的吊灯上。母亲回来时,样子像遭遇过一场冰雹,也可能那是她心头的天气。她带回一只鹅,一半露出袋子,鹅头耷拉在一边,如同一个无人能记起的梦。她交给我——鹅与梦——我拔掉它的羽毛,扔进桶里。我们留着羽毛,用以填塞任何需要重新填充的东西,存起刮出的厚厚鹅油,过冬时烤土豆用。除了甲状腺有问题的温太太,我们认识的每个人都瘦得跟雪貂一样。我们需要鹅油。
圣诞节是每年一次我母亲出门走进世界,且看起来世界不仅是一片苦海的时候。
她穿戴整齐,来参加我们学校的音乐会——这指的是穿起她母亲的裘皮大衣,戴上黑色羽毛做的发箍半帽。帽子和大衣大约是一九四〇年的,当时已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但她穿戴起来仍派头十足,她总是姿态优雅,况且整个北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都与时代脱节,没人注意时装。
音乐会抱负不凡;上半场是令人敬畏的乐曲,比如福雷的《安魂曲》或《圣安东尼颂歌》,需要合唱团和管弦乐队全员协力,通常还有曼彻斯特哈雷管弦乐团一两位独奏者加入。
我们有一位音乐老师在哈雷乐团演奏大提琴,她也是为电器所束缚的那一代女人,因束缚成了一半疯子一半天才。她希望女生们了解音乐——要歌唱,要演奏,要绝不妥协。
我们很怕她。她在校会上弹钢琴的话,会弹拉赫玛尼诺夫,她的黑发垂覆在施坦威钢琴上,指甲永远鲜红。
阿克灵顿女子中学的校歌是《现在让我们来赞扬那些著名的伟人》[12],一所女校选这首作为校歌很糟,不过倒是助我成为一名女性主义者。著名的女人——确切地说,任何女人——在哪里,我们为何不赞扬她们?我暗自发誓,我要成名,要回来接受赞扬。
这似乎不太可能,我是个糟糕的学生,松散又难管,年复一年成绩不佳。我无法集中精神,许多东西也听不懂。
我只擅长一件事:文字。我比其他人读过更多文字,多得多,我深知文字如何发生作用,正如有的男孩熟知引擎如何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