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开夏郡的奔宁山脉是梦想之地。山势低缓浑圆,壮硕,坚实,山脊永远清晰可见,仿佛一个粗壮的守卫,无力保护心爱之物,却义无反顾地留守,俯身围裹人类制造的丑陋。遍体鳞伤仍守在原地。
从曼彻斯特沿着M62公路驶向我成长的阿克灵顿,就会看见奔宁山脉,你会惊异于群山兀然出现而沉静无声。这是一片寡言的风光,不苟言笑,不屈不挠。这不是恬适之美。
但它很美。
我在六周到六个月大之间的某天,被人从曼彻斯特接走,带往阿克灵顿。我和那个生我的女人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她走了。我也走了。
人阶级拥挤民众的一员。我想要工作,但不是像他那样。我不想消失。我不想除了在海边的一周之外,由生至死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我梦想逃离——而工业化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使逃离成为必需。在一个生产平民大众的体系中,个人主义是唯一出路。但如此一来,社群以及社会将发生些什么呢?
玛格丽特·撒切尔首相本着友人罗纳德·里根的精神,认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唯我”的这十年[3],如她所说:“根本就没有社会这种东西……”
但我小时候不关心这些——也不理解。
我只是想走出去。
他们告诉我,我的生母是兰开夏郡动力织布机边的一个红发小丫头,十七岁生下我,像猫生小猫一样随便。
她来自布莱克利村,维多利亚女王的婚纱就是在那里制成,不过在我母亲和我出生的时候,布莱克利已经不是村庄了。乡村被迫变为城市——这是工业化的故事,故事里有绝望,有兴奋,有残酷,有诗意,所有这些也都印在我身上。
我出生时织布机已经不在了,长长的一排排低矮连栋屋还在,有些是石砌的,有些是砖盖的,石板瓦的屋顶缓缓倾斜。用石板瓦铺的屋顶坡度可以小于三十三度——用石瓦的话,坡度必须达到四十五度甚至五十四度。一个地方的样貌与就地可取的材料息息相关。较陡的石瓦屋顶能引导雨水缓慢流动,因为要流经石头的凹凸纹理。石板平坦,水流较快,如果石板屋顶过陡,水就会漫过檐沟飞流直下。坡度放缓了水流速度。
北部工业化的典型屋顶景色:单调、灰暗、难看,但简明实用而高效,和这些房屋内兴起的工业一样。你与之和平共处,努力工作,不追求美感或梦想。房屋并非为景观好看而建。厚重的石板路,窄小简陋的房间,阴暗的后院。
如果真的爬上屋顶,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丛丛粗短的共用烟囱,正将煤烟吐向遮蔽天空的阴霾中。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