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捡起碎片时,朱丽娅和我隔著他的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麽、做什麽才好:他的反应太小题大做了。但自从那回他把盘子摔到餐厅对面的牆上后,之后几个月还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件,让我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明白,他心中原来有那麽多愤怒,他每天要多努力去控制这股怒气。
他第一次摔盘子之后,过了几星期又有一次。那是在灯笼屋,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去了。当时是早上,才刚吃过早餐,朱丽娅和我要出门买东西,我去找他,想问他有没有什麽想买的。他在卧室裡,门开了一条缝,我看到他在做什麽之后,基于某个原因就没喊他,也没有走开,只是站在门外悄悄观察。他已经戴上一边的义肢,正要戴上另一边,我从来没看过他没戴义肢的样子。然后我看著他的左腿伸进托架内,把弹性袜套拉起来套住膝盖和大腿,再将裤管拉下盖住。你也知道,这些义肢上的脚仿造了脚趾和脚跟的形状,我看著他穿上袜子,接著穿鞋。他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我看著他走了一步,再一步。但就连我都看得出哪裡不大对劲,那些义肢还是太大,而他依旧太瘦。我还来不及喊他,他就失去平衡往前摔在床上,有好一会儿都没动。
然后他伸手脱掉义肢,先脱一边,再脱另一边。有那麽片刻,那两根还穿著袜子和鞋子的义肢看起来就像他的真腿,他彷彿硬是扯断了自己的小腿,我还半期待地会看到一道血喷出来。结果他只是拿起一根义肢朝床上打,打了又打,用力得发出闷哼,再把义肢摔在地上,坐在床沿,脸埋进双手,手肘撑在大腿上,无声地前后摇晃著。「拜託,」我听到他说,「拜託。」但接著他什麽都没再说,我很羞愧地静静溜掉,回到我们的卧室,模仿他的姿势坐在床边,等待著我不知道的状况。
那几个月,我常常想著自己尝试在做的事情,想到要让一个不想活的人继续活下去有多困难。首先你得尝试讲道理(你有那麽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然后尝试利用罪恶感(你欠我),再尝试用愤怒、威胁、恳求(我老了;不要这样对待一个老人)。但接著,一旦他同意,你这个哄骗的人必然会进入自我欺骗的状态,因为你看得出他很吃力,他多麽不想活下去,光是存在这件事都让他耗尽心力,于是你每天就得告诉自己:我做的是正确的。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是违背自然法则及爱的法则的。你会利用每个快乐的时刻,抓紧它们当成证据,看到没?这就是人生为什麽值得活,这就是为什麽我一直逼他尝试,即使那一刻无法抵消其他大部分的时刻。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