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无法想像自己的人生会是什麽样;即使是小时候,即使他梦想著会去其他地方,过另一种生活,他都无法想像其他地方或其他生活的画面;从小他就被教导他是什麽样的人、未来会变成什麽样,他也一直相信这些说法。但后来,他的朋友,还有安娜、吕西安、哈罗德和朱丽娅,帮他想像他的人生。他们看待他的眼光和他自己的想法截然不同;他们让他相信自己原来不可能想到的种种机会,他把自己的人生视为相等公理,但他们把他的人生视为另一个无名的谜语——裘德=x。他们让这个x代表各式各样的事物,那是卢克修士、少年之家的辅导员、特雷勒医生从来不会替他写、也不会鼓励他自己写的。他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那样,相信他们的种种证明;他真希望他们演算给他看,看他们是如何解开这个题目的。如果他知道他们是怎麽解开这个证明题,他心想,他就会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他唯一需要的就是一个解答。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被说服一次。这个证明的过程不必很厉害,只要可以理解就好了。
庭审开始,他表现得很好。那个星期五他回家,坐在轮椅上进入卧室,爬到床上。整个週末他陷入一种不熟悉又怪异的睡眠中,不大像在睡觉,而是在滑翔,轻飘飘地在回忆和幻想的领域间移动,无知觉却又警觉不安,焦虑又充满希望。这不是梦的世界,他心想,而是别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有时会醒来片刻,看到头上的枝状吊灯、身上的床单、房间另一头有鳞毛蕨印花的沙发,但他无法辨识自己看到的事物是幻觉,还是确实存在。他看到自己拿刀片往手臂的肉割下去,但切口涌出来的是金属弹簧、填充物和马毛,然后他明白自己产生了突变。他现在不再是人类了,觉得鬆了一口气:他总算不必打破他对哈罗德的承诺了;他被施了魔法;随著他失去人类的身份,他的罪责也跟著消失了。
这是真的吗?那个声音问他,小声而充满希望。我们现在是无生命的物体了吗?
但是他无法回答自己。
一次又一次,他看到卢克修士、特雷勒医生。当他变得愈加虚弱,当他逐渐脱离自己,他就越来越频繁地看到他们。威廉和马尔科姆在他记忆中逐渐朦胧,卢克修士和特雷勒医生却不是。他觉得自己的过去像是一种癌症,很早以前就该治疗却没有。现在卢克修士和特雷勒医生转移了,现在他们太大又太具压倒性,无法割除了。现在他们出现时都不说话;光是站在他面前,或是并肩坐在他卧室的沙发上瞪著他看,就比他们开口讲话还糟糕,因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