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疲倦得没办法去找义肢矫具师,疲倦得不想去面对势必要进行的对话,疲倦得不想找理由解释了。
「我觉得你在撒谎。」安迪说,「我想你是体重掉太多,义肢根本不合适了,对不对?」但他没回答。「裘德,你到底瘦了多少?」安迪问,「我上回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瘦了十二磅,那现在呢?二十磅?更多?」他还是没吭声。「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麽?」安迪问,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对自己做了什麽,裘德?
「你的气色糟透了。」安迪继续说,「你看起来一塌糊涂,一副生了病的样子。」安迪停下。「你说话啊,」安迪说,「说话啊,该死,裘德。」
他知道这段对话会演变成什麽样:安迪吼他,他吼回去。然后他们会达成一个暂缓的协议。这个协议最终改变不了什麽,只是一齣哑剧罢了:他会答应一些事情,其实无法解决问题,但是会让安迪感觉好过一点。之后又会发生更糟的事,这出哑剧又会继续上演,他会被迫去做他不想做的治疗。哈罗德会被通知。这些人会不断对他说教、说教再说教,他则会撒谎、撒谎又撒谎。同样的循环,同样兜著圈子,一次一次又一次。完全可以预测这些折腾,就像走进汽车旅馆房间裡的那些男人,把带来的床单铺在床上,跟他性交,离开。然后下一个,然后再下一个。然后下一天,还是一样。他的人生就是一连串枯燥乏味的模式:性交,割自己,这个,那个。去找安迪,去医院。这回不了,他心想。现在他要做点不一样的;这回他要脱逃了。
「安迪,你说得没错,」他说,尽力拿出他在法庭上那种冷静、不带感情的声音,「我瘦了。我很抱歉我没有早点去找你看诊,因为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我之前得了很严重的肠胃型流感,一直好不了,不过现在好了。我有在吃东西,我保证。我知道我气色很差,但是我保证我会努力改善。」讽刺的是,过去两週他真的一直有吃东西;他得撑过这回的出庭。他不希望在法庭上晕倒。
他讲完之后,安迪还能说什麽?他还是很疑心,但也没法做什麽。「如果你下星期不来看诊,我还会过来。」安迪在祕书送他离开之前说。
「好,」他说,还是一副和善的模样,「下下个星期二吧。到时庭审就会结束了。」
安迪离开后,他感到短暂的胜利,好像他是童话故事裡的英雄,刚刚击败一个危险的敌人。安迪当然不是他的敌人,他这样想很荒谬,并且紧接著胜利感而来的就是绝望。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他的人生是被动接受,而不是自己开创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