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库塔。她是六十年代出生在那儿的,如今看来陈旧的公寓楼那时刚刚兴建起来。她记得那些楼崭新时的样子——清石灰,水泥,用作绝缘材料的石棉,混合而成的气味。光滑的PVC瓷砖预示着美好未来。但在寒冷的气候里,万物都会加速衰败:霜冻瓦解了浑然一体的墙面,减缓了循环无休的电流速度。
她记得冬天那令人目眩的茫茫雪白。流亡中的日光,锐利的边角,犀利的白色。之所以存在那么白的白色,只是为了给黑暗缔造一个框架,而黑暗必然会越来越多。
她的父亲在规模极大的供暖站工作,母亲在食堂里工作,总能带点吃的回家,所以他们家才能勉强吃饱。现在回想起来,安努斯卡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怪病,深藏在体内,在衣服下面:巨大的悲哀,或是某种比悲哀更辽远的东西,但她找不到确切的字眼去形容。
总高八层的那些公寓楼都长得一模一样,她家住七楼,但随着时间推移,在她长大的
没说。离我远点。”
安努斯卡弯下腰,伸出手,表示愿意拉她起身,但她的手兀自变更了路径,捧住了那女人的脸颊。脸是热的,柔软的,细致的。
“我没有恶意。”
一开始,那女人完全僵住了,被她的触摸惊到了,但又似乎被安努斯卡的姿态安抚了,她胡乱地扭动身体,站了起来。
“我饿了。”她说,“我们走吧,那儿有个小店,有卖便宜的热三明治,你可以给我买点东西吃。”
她们默默地走过去,肩并肩。到了小店,安努斯卡买了两只长面包三明治,夹的是奶酪和番茄,同时紧紧盯着,以免那女人跑掉。她自己什么都吃不下,只能把面包拿在身前,像是手持长笛,即将演奏冬季的曲目。她们靠墙而坐。那女人吃掉了她的三明治,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过安努斯卡的那份。她很老了,比安努斯卡的婆婆还老。皱纹在她的脸颊上刻出纵横深纹,从额头到下巴。她吃东西很艰难,因为牙都没了。番茄片从面包里滑出来时,她会在最后一秒抓住它们,再小心地把它们推回原位。她只能用嘴唇扯下一大块面包。
“我不能回家。”安努斯卡突然开口了,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自己竟然说出这种话,她感到十分惊诧,也只有此刻,她能在惊恐中思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女人含含糊糊地回应了一句什么,等到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了,她才问道:
“你有地址吗?”
“有。”安努斯卡一口气背出来,“库兹涅茨克街四十六栋七十八号公寓。”
“那就忘了吧。”那女人不假思索地说道,嘴里又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