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回小店碰头。
整个晚上,安努斯卡都在同一条线路上坐着,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自己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脸孔,背景是地下车道黑漆漆的墙壁。她已经认得两个人了,至少两个。她不敢去跟他们讲话。现在,她和其中一人已共同坐了几站路——那是个高瘦的男人,不算老,甚至还算年轻人,但很难说。他的脸被一把稀疏的浅色胡髯遮住了大半,胡须垂及前胸。他戴了一顶工人们戴的平顶布帽,平凡无奇,都磨旧了;他穿了件灰外套,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背了只褪色的背包;往下是一双系带高筒靴,紧紧裹住棕色长裤的裤腿,手工编织长袜的边缘从鞋筒里钻了出来。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跳上月台时,他显得很有活力,让人觉得他正要去一个遥远、但确凿的目的地。安努斯卡在月台上也看到过他两次,一次,他在一列似乎在当晚歇工、根本没有别的乘客的车厢里睡着了,还有一次他也在瞌睡,额头靠在窗玻璃上,呼气聚成一小团雾气,蒙住了他的半张脸。
安努斯卡记住的另一个人是个老男人。他走路很困难,要用藤编手杖,甚或是木杖——实木做成的厚重木棍,带弯曲的手柄。他走进车厢时,必须用另一只手撑住车门,通常都有人会帮他一把。他一进车厢,就会有人让座,哪怕是不情愿的,但乘客们通常都会起身。他看起来像个乞丐。安努斯卡真的想过要跟踪他,就像之前她跟着层层披挂的女人跑。但她充其量只能和他在同一节车厢里共乘几站路,在他面前站半小时左右,因此,她已非常熟稔他的五官特征,他的穿着打扮。她还不够勇敢,反正,没胆量开口跟他讲话。老男人总是垂着脑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后来,下班回家的一股人潮把她冲到别处去了。她任凭那股充斥了各种气味、各种肢体接触的热腾腾的人流将自己带走。只有在被裹挟着走过十字转门后,她才能彻底摆脱那股人流,好像她是个异物,被地下世界吐出去了。现在,她不得不再买一张票回到站内,她也知道,这样下去,钱很快就会花光。
为什么她会记住这两个人?我猜想,那是因为他们始终不变,他们行动的方式似乎与众不同,更缓慢些。别的人都像急流劲涌的河,从这儿流到那儿,掀起浪花,转出漩涡,但都形态各异,飞逝而过,那条河流会把他们全部遗忘。然而,那两个人是逆流而行,所以在人群中才显得那样突出。河流的规则为什么无法束缚他们呢?我想,吸引安努斯卡的正是这个问题。
地铁站关门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