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的歌词是一种格兰古瓦从来不知的语言(25),看来她自己也未必懂得,既然她给予歌唱的表情跟歌词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关联。因此,下面这四行诗,她唱出来的时候却带着最疯狂的欢快:
(25)爱斯美腊达看来是从西班牙到法国来的,所唱的歌
黑暗角落里发出。
姑娘一惊,猛然转身。这次不是秃子喊的,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既极度虔诚而又心怀叵测。
这声叫喊吓坏了吉卜赛女郎,却使在那里乱窜的一群孩子大为开心。他们乱哄哄地大笑,叫道:
“是罗朗塔楼的隐修女,是麻袋女(24)在骂人!她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呀?看看公共食摊上有什么剩的,给点她吃吧!”
(24)基督教徒行悔罪,身套麻袋,或身披粗麻布,洒灰在身上。
所有的人都向柱屋拥去。
这当儿,格兰古瓦趁姑娘惶惑之机,已经躲过一旁,听见孩子们鼓噪,忽然想起自己也没有吃过饭。于是,他也向食摊跑去。可是,小鬼们的腿比他快,等他跑到,他们早把东西抢了个精光,甚至五索耳一斤的野菜也没有剩下。只有墙壁上马太·比泰纳一四三四年画的几株过于苗条的百合花,夹杂着几株玫瑰。当晚饭吃未免不太受用吧?
不吃饭就睡觉当然受不了;没有饭吃而且不知道到哪儿去睡觉更不是快活的事情。格兰古瓦现在正是这样。没有吃的,没有住的。急需的都没有,他觉得备受煎熬,也就更感到聊应急需之迫切。他早已发现这一真理:朱庇特创造人类的那会儿正是这位大神厌世情绪大发的时候,这位圣者终其一生,个人的命运总是围攻着其哲学。至于格兰古瓦自己,围攻的封锁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水泄不通;他听见自己的肚子敲起了被围攻者的投降鼓,而且觉得让厄运运用饥馑手段迫使他的哲学俯首就擒未免太丢脸了。
他越来越沉溺于这样忧郁的沉思,这时传来一阵柔情千转、然而古怪的歌声,使他倏然醒来。是那个埃及姑娘在歌唱。
她的歌喉,也和她的舞蹈、她的美貌一般无二,也是那样无可形容,那样令人心醉:仿佛是某种纯净、悠扬、空渺、虚飘之物。连绵不断灿烂盛放着旋律和料想不到的节奏;然后唱出简单乐句,间或穿插着尖厉而细薄的音符;然后音阶跳跃,夜莺歌唱也要甘拜下风,然而始终保持着和谐;然后随着这唱歌的姑娘胸脯起伏,八度音柔和波动,时起时伏。她那艳丽容颜跟随着歌声千变万化的起伏转折,从最粗犷的激情突发直至最纯贞的尊严傲岸,变幻莫测。直若忽而是疯子,忽而是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