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气息,也看到了那对鹿角,他的赞叹是叫一声阿巴:伙计。
他是用当地话叫的:阿若,阿若!那意思就是伙计。听起来,这呼唤却像是赞叹。
两个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鹿走进院子,啃食了一棵青翠的蔓菁。临离开时,它还抬头往屋里望了望。等鹿走出院子,云丹才问:伙计,它看见我们了吗?云丹赤脚进到院子里,在刚才鹿站立的地方,向屋里张望。他对阿巴说:看不见,阳光像一匹门帘。
阿巴也赤着脚,从那光帘中钻出来。云丹看着阿巴闪闪发光的脸:你上山后变得年轻多了。
云丹弯腰去看被鹿啃过的蔓菁,用手拨弄着被鹿啃残了的叶片:呀!这是鹿刚咬过的呀!这时,咬残的叶子边缘渗出了绿色的汁液,云丹用两只手指搓揉这些汁液,看着它们渐渐变黑,然后用舌头舔舔手指,呀,这不是蔓菁,是……
父亲嫌他没有父亲,如今乡长被罢了,那姑娘的父母倒同意了。阿巴你见过那姑娘吧?在乡中心小学当老师的那个。
听到这个,阿巴眼眶一热,任泪水滚出眼眶,一颗颗热热地落在枕上。
阿巴说:给我说说那个姑娘。
你该自己去看看。
阿巴说:我是不会下山去了。我下山去就回不来了,我是来跟云中村死在一起的。
是什么?
那个东西!
阿巴也压低了声音问:真是那个东西?
云丹又舔了一次自己的手指,呸一口吐出来:是那个东西!
两个人用碰触到巨大禁忌的口吻说的“那个东西”是罂粟。新中国成立前好几十年时间,这一带都是盛产这种罪恶而诱惑的植物的地方。新中国成立后,这种植物已禁绝几十年了。但这种植物也会间或出现,从某个角落突然長出来,开始就像蔓菁,有一天猛然抽出长茎,猛然开出艳丽的花朵。阿巴小时候,这样的花开会成为一个令全村震动的重大事件。民兵们在尖厉的哨声中迅速集合,把一株两株开着艳丽花朵的植物包围起来。那时的村不叫村,叫作生产队。民兵们集合起来,反倒把全村人都引向那个地方。生产队长在猛摇电话,向上面报告:云中村发现了鸦片。孩子
云丹长长叹息一声:唉!
早上,两人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是阿巴先醒来的。他听到了鹿用前蹄叩击院门前石阶的声音。他没有看到鹿,却看到了鹿头上高擎的一对两分叉的角。角还没有骨化,内部充盈的血被阳光透耀着像珊瑚,像琥珀。外表的茸毛那么密集温软,使得那对鹿茸像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
鹿再次叩击院门前的石阶。
云丹也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