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摆上茶叶、盐和糌粑。他说:这是我带给你的。
他说:我想喝一口酒,你也用一点吧。他把碗里的酒浇在石头上,把剩下的留给自己。
他把从仁钦那里拿来的照片靠在岩石上。镜框里的妹妹,就是云中村普通妇女的样子,是瓦约乡普通妇女的样子。她刚用梳子蘸着清水梳理过头发。梳好后,还抹了头油。不是商店里卖的头油,带着隐约的香气。她抹的是用动物油脂自制的头油,散发着动物身上的某种气味。在云中村人的鼻子闻来,这是好闻的气味。但这种气味到了移民村就不行了。现在云中村下去的女人用头油时,都到超市去买。她们都不用这种头油了,免得自己身上散发出跟别人不同的味道。照片上的妹妹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但她眼里还是有哀戚的味道。
阿巴对着照片说了那么多话,但照片默默不语,睡在地下的人也没有反应。他说了云中村会消失,说了云中村人全体移民到远处去的情况。他说:只有三家人没去。你知道的,觉珠丹巴家,和咱们的仁钦一样,两个娃娃争气,好好念书,地震还没有来,两口子就到城里去了。还有裁缝家,还有祥巴家。还有卓嗄家,一家人都
已经被太阳晒热了,有些烫手。他心头一热,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妹,我看你来了。
没有声音。只有溪水在几十米外飞珠溅玉,奔腾喧哗。
他把额头抵在岩石上,泪水流出眼眶,滑下脸腮。手摸着的岩石热乎乎的,额头抵着的岩石也热乎乎的。阿巴说:妹妹,这是你吗?这是你吗?
其实他知道,这只是太阳把岩石晒热了。
妹妹在世的时候,妹妹悲伤难受的时候,就会把手放在阿巴手里,让他握着。妹妹的手总是凉的。那冰凉本身就叫哥哥心伤。哥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哥哥自己就对生活中的不如意无可奈何。要是心肠不好的人伤了妹妹的心,哥哥对别人的坏心肠也无可奈何。要是妹妹使自己心伤,他也对妹妹的心无可奈何。他不说话,他就用自己手上的热气把妹妹的手暖和过来。仁钦在县城上中学那几年,他会对妹妹说:要不,我替你去看看仁钦吧。
妹妹就会落泪,说:仁钦听话,仁钦上进,就让他好好念书吧。
后来,仁钦去念大学了。
阿巴就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仁钦上学的地方太远。坐一天汽车去省城,再坐火车去外省的省城。阿巴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阿巴平静一下自己。
草地有些潮湿。他铺一块毡垫,坐下。然后把褡裢打开。他在原来磨坊开门的方向,摆上了苹果和罐头。他说:这是仁钦给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