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向着巨石走去。
他走到磨坊的引水口。湍急的溪水冲激出一个深潭。引水口就在潭边。两根粗大的杉木柱子中间,是可以升降的闸门。厚厚的闸门关着。因为泡在水中,闸门才没有腐烂。阿巴想提起闸门,但淤积的沙石把闸门下半部埋住了。
阿巴终于走到了巨石跟前。
他围着巨石转了一圈。除了引水到磨坊的木头水槽,磨坊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阿巴还记得,和云中村所有建筑一样,磨坊的矮墙是石头砌成的。门朝东开,北面一个窗户,南面一个窗户。顶子的几道横梁上,铺一层树枝,铺一层苔藓,再盖一层泥土。层顶上长满了瓦松和茅草。阿巴扶着巨石,走到磨坊门口的方向。岩石
却一动不动,阿吾塔毗没有说话。
现在的阿巴只感到安慰。根据巨蛇画出的界限。云中村消失的时候,曾经推动云中村水磨的溪水不会消失,压在巨石下的水磨坊也不会消失,妹妹可以永远留在山上,就在曾经的云中村旁。
那棵丁香还在。再过十多天,就要开花了。
阿巴穿过树林,来到阳光下。脚下的草地松软,溪水发出响亮的喧哗,水分充足的草地上开满野花。
两匹马饮水。阿巴蹲在溪边捧水洗脸。
移民村家家户户墙上都贴着标语:移风易俗,养成卫生好习惯。新居的水龙头一开,热水器呼呼喷吐天然气幽蓝的火苗。平原边上的移民村气候湿热,这种气候中,什么东西稍不注意,马上就腐烂。手上脸上沾了点什么,不马上洗掉,就叫人恶心。爱出汗,不洗,不到两天就觉得自己像个,像个什么呢?——从云中村来的人终于找到了比方——像村口那个臭豆腐坊。这个比方逐渐扩展,像镇上垃圾处理站,像邻村养鸡场的排污口。就这样,云中村来的人在移民村学会了天天洗澡。脱光了衣服站在淋浴花洒下冲洗自己。一头一身洗浴液的泡泡。学这些东西,姑娘们最快,她们一天洗两次三次。刚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明明站在卫生间,却像在人前脱光了衣裳。出了卫生间,也不敢看人,穿上了衣裳也像没穿衣裳一样。
阿巴捧起溪水洗脸,又把口漱了。这才想,从离开移民村那天,就没有洗澡。云中村没有地方。变成移民村的新村民难,变回云中村的阿巴却是多么容易啊。
他折下一段柳枝,蘸上溪水,把自己浑身上下抽打一遍。这倒是云中村老辈人的习慣。用这种方法抽打掉尘土,抽打掉的还有眼睛看不见的不干不净的邪祟。
他只要转过身,就能看见那块巨石。
他闭上眼睛,念诵了几句祷文,才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