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大春引古诗教以嘉勉,论证的其实是抒情传统在袁哲生身上的延续。这种技艺其实是反叙事的,所以在更短的一些篇章里,如《静止在树上的羊》那凝结的场景:“树上的羊依然纹风不动,像是停止在半空中的一个白色问号。”于是乎,小说的叙事本身并没有写出比题目更多的东西,题目本身即是一个画面,一种意境,时间停止而近乎冥想状态。这样的取向,发展到一个高度,大概就是短篇《寂寞的游戏》,袁哲生写得最好的小说篇章之一。
以童年为场景的《寂寞的游戏》是人类叙事作品最古老的话题之一,童年往事,成长的生命仪式。但作者的优势在于,他把抒情诗的技艺(其核心:省略)和对生命的思考(关键点:消失)做了本质上的联结,而且以一己特殊的生命思考为叙事的支撑点:
“我想,人天生就喜欢躲藏,渴望消失,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何况,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不就是躲得好好的,好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藏身何处?也许,我们真的曾经在一根烟囱里,或是一块瓦片底下躲了很久,于是,躲藏起来就成了我们最想做的事。”(页19)
捉迷藏于是成了存在的隐喻,生命反复的仪式(“人一旦开始躲藏就很难停下来了”),它的成立与时间有根本的关联,存有的时间性让它得以在空间中移位,而体现为存在位置的相对性:在(此),则不在(彼)——一个存在者不能同时显现于两个殊异的空间。如果加以普遍化,则为显现/消失→在场/不在场→存在/躲藏(死亡)这样的结构,在存在的消失点上出现的,正是死亡的存在,一个非存在的空间。如此言之,死亡便是存在的阴影部分,如同影子一般,白日因阳光而显现出它有限的形体,无光的夜里,它仿如消失却放大至包天覆地。除非存在可以转化,如同万物有灵论者的信仰,在存在降生之前,形神俱不在,却是无所不在。如果联结佛洛依德关于Fort-Da的思考,幼童以线轴投掷的“消失——出现”来尝试掌握原初客体(母亲),一如以语言对缺席的存在行使象征支配,它的另一面即是尝试检测、验证主体自身的存在(灵魂的重量)。于是整篇《寂寞的游戏》便是这样的忧郁文件,在友情与爱情的背后,目光总搜寻向那存在的消失点,“有的时候,我深深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无非都是想要隐埋我在躲藏方面的失落感。”(页30)小说最惊栗的部分都在开头的几页,譬如父亲的梦游至坟地,及玩捉迷藏被抓到时却被他人“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