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从柜子里寻出颗黑漆佛珠,有龙眼大小,放到桌子中央。又取出样物事,竟是栋正方小楼,只有半尺多高,却精细无比,是用上百块微细木片嵌造而成,台基梁柱、斗拱瓴椽、门窗栏槛样样皆备,细看与真楼毫无二致。台基底面正中央抠个小圆洞,也是龙眼大小。师傅抱着那小楼走到桌边,俯下身子,将小楼底面圆洞对准佛珠扣下去,正好嵌进半。而后,他又极仔细调正小楼,半晌,才极小心松开双手,那栋小楼竟稳稳立在那里。周耐看到,顿时惊住。
“这是十三岁时所制。”师傅说话虽很轻,话音仍微微震到那小楼,小楼随即倒下来,珠子也滚向桌边,师傅把抓住那珠子,笑望着他,“你
让其他师徒都有些惊诧。
周耐最受不得是师傅那笑。师傅时常在笑,就如头回见到那般,徒弟做得好,他笑;做得不好,他也笑。过几年,周耐才渐渐分辨出来,那笑其实有分别,大约有五种:头种是笑问:徒弟没尽力,做得不够好,他并不责骂,只笑望你眼,让你自家生愧;第二种是笑慰:徒弟若尽力,却仍没做好,他便温然笑,让你莫气馁,继续上进;第三种是笑励:若徒弟做得不好亦不坏,他只轻笑下,让你再多尽些力;第四种是笑赞:徒弟做得好,他会点头而笑,却不明赞,让你欢喜,又不能自满;唯有第五种:周耐想不出名目。当徒弟做得极出色,师傅目光会陡然亮,连连点头笑赞“好”。
只是,这第五种笑,极难见到。这二十二年来,周耐只见到过十来回,而且没有回是为他而笑。
云戴前后共收过几十个徒弟,周耐自视手艺最高,其他徒弟和行中匠人,也大都这认定,唯有云戴始终不置词。
周耐有回实在受不得,跑去问:“师傅,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师傅始终不愿夸句?”
云戴听,又笑笑:“等你不须来问这句话时,你才能寻见其中缘由。”
“什?”
“只能教你如何好,却教不会你如何不好。若有不好处,只能你自家去寻,旁人帮不得。”
“正是寻不出来,才来问师傅。”
“你诸般都好,只被个‘躁’字拿死。程明道先生有句诗,‘万物静观皆自得’。能静,方能明。譬如以水照物,搅动不宁,哪里照得清?你因这个‘躁’字,事事都难做透彻。样功,至多只能做到九成,剩余虽只有成,却如天井被遮挡,始终难见天光。人人皆有个命门短处,能成大器者,都是填得自家短处者。你来瞧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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