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里住着个相当大弄堂房子。女佣来开门,显然非常意外。也许人都睡。到客室坐会,倒茶来。秀男出现,含笑招呼。在黄黯灯光下,彷佛大家都是久别重逢,有点仓皇。之雍走过边与秀男说几句话,她又出去。
之雍走回来笑道:“家里都没有睡地方。”
隔会,他带她到三楼问很杂乱房间裹,带上门又出去。这里灯泡更微弱,她站着四面看看,把大衣皮包搁在五斗橱上
空白,像国画样,让他们有充份空间可以透气,又像珠宝上衬垫棉花。不是她信,连信封都不看。偏遇到个之雍非告诉她不可。当然,知道就是接受。但是他主要是因为是他得意事。
九莉跟她三姑到夏赫特家里去过,他太太年纪非常轻,本来是他学生,长得不错,棕色头发,有点苍白神经质。纳粹治下德国女人都是脂粉不施。在中国生个男孩子,他们叫他“那中国人”。她即使对楚娣有点疑心,也绝对不知道,外国女人没那有涵养。夏赫特连最细微事都喜欢说反话,算幽默,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当然他也是纳粹党,否则也不会当上校长。
“他们对犹太人是坏,”楚娣讲起来时候悄声说。“走进犹太人开店都说气味难闻。”
又道:“夏赫特就是样,给把牙齿装好,倒真是幸亏他,连嘴样子都变。”
他介绍个时髦德国女牙医给她,替她出钱。牙齿纠正以后,渐渐几年后嘴变小,嘴唇也薄,连脸型都俏皮起来。虽然可惜太晚点,西谚有云:“宁晚毋终身抱憾。”
之雍这次回来,有人找他演讲。九莉也去。大概是个征用花园住宅,地点僻静,在大门口遇见他儿子推着自行车也来。
也不知道是没人来听,还是本来不算正式演讲,只有十来个人围着长餐桌坐着。几个青年也不知是学生还是记者,很老练发问。这时候轴心国大势已去,实在没什可说,但是之雍讲得非常好,她觉得放在哪里都是第流,比他写得好。有个戴眼镜年青女人口广东国语,火气很大,咄咄逼人,个个问题都被他闲闲还打过去。
出来之雍笑道:“老婆儿子都带去。”
次日他早动身,那天晚上忽然说:“到家里去好不好?”
近午夜,她没跟楚娣说要出去趟,两人悄悄走出来。秋天晚上冷得舒服,昏暗街灯下,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手牵着手有时候走到街心。广阔沥青马路像是倒过来,人在蒙着星尘青黑色天空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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