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腹部发福了,但他身高六英尺[8],可以很好地将那点赘肉藏起来。太阳穴以及鬓角处的鬈发都已经花白了。一双带着黑眼圈和斑点的灰色眼睛也注视着他;他盯着那双眼睛向自己承诺:这是他最后一回做这种事。只在今天,只此一回,然后他就解放了。一旦做出这样的承诺,他便忘掉了这么多年来许下的所有承诺。他只想走到外面,一个人待着。
他走了出去,走进了早晨,天空蔚蓝如洗,像碗一样低垂着。看着看着,他觉得喉咙发疼。白色的云簇被拖散,丝丝缕缕地掠过了苍穹。这就像是尾巴在寻找马儿一样,他觉得。要是他女儿还活着,他会叫她出来一起看。他会告诉她,在地平线的另一边,有一群没有尾巴的马儿,父女俩会疾驰在平原上,去见证马尾与马儿、天与地交融的那一刻。
要是他的女儿还活着。
他关上门,身前的院子里一大群麻雀被惊飞,卷起一阵旋风,羽毛纷飞,鸣声回荡。他看见它们躲在橡树上,远远看过去,像是上面结出来的橡子。他走下走廊,一片安静中,只听得见木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他沿着地上铺的石阶,从屋角一路走到院子边缘,丁香和绣线菊在一张石凳周围绕了个半圆。晚春时节,院子里会鲜花盛开,姹紫嫣红,香气四溢,引来蜂蝶阵阵;冬季,这里一片静谧,偶尔会响起微风拂过树枝的窸窣声。一年四季,这个地方都很清静,适合独处。他走到自己十八年前造的那张石凳前,环顾四周之后,把外套披在上面,又一手扶着石凳在旁边跪了下去。他的腰部发出抗议,出现了痉挛,他的坐骨神经受到了挤压,臀腿部都有剧烈的刺痛感。他咬紧牙关,试着通过拒绝承认疼痛来控制疼痛,等待着疼痛消失。接着他闭上眼睛,开始行动起来。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跟随着呼吸的节奏,先让肺部和横膈膜盈满空气,再平稳地吐尽,到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举起双手,将两只手合在一起,再次希望她能活在这世上。她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他粉红、柔软的手掌和指肚上。她头皮上柔软的绒毛,她特有的麝香和血液所发出的温暖气息,垂下的嘴唇,乳白色脸颊上的睫毛,小到不可思议的手指,指甲上那些不起眼的伤口,肩膀上那块泪珠大小的胎记——这一切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仿佛昨日重现、往事重演。他从她脖子上扯下来的蛇一般的脐带还在有节奏地跳动着。
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有十八岁了,这样一来,他便会成为一个大姑娘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小女孩的父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