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唇髭底下的嘴,既丰满又柔和,鼻子微微有点拱形,皮肤带点棕色,这会儿倒不像先前他还活着的时候那样子苍白了。有那么片刻,他的脸甚至看起来简直非常健康,随后突然间憔悴下去,成为一张死人的异样的脸,这样的脸我经常看见,这样的脸全都是一个模样。
他妻子肯定还在想念他,她不知道已经出了什么事情。看样子他好像常常写信给她。她还会收到他的信——明天,一星期之后——说不定甚至过一个月还会来这么一封辗转投递的信。她会看这封信,在这封信里他会跟她
——”我恳切地反复说着这个词,为的是使他能够理解。
总共有三个伤口。我用急救药包把它们掩住,血从下面流了出来,我压得紧些,于是他就哼哼了起来。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么一点点。现在,我们不得不等着,等着。
这几个小时啊,咯咯的喘息声又响起来了,可是一个人死起来多么缓慢呀!因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他已经无法挽救了。我虽然尽量让自己相信他会活下来,然而到了中午,这个假想却在他的呻吟声中被摧毁了,融化了。如果我没有在爬行的时候丢失那把手枪,我一定会把他打死。用刀戳死他,这我可办不到。
到了中午,我在思维的极限之外逐渐领悟过来。饥饿把我搅乱了,为了能搞到一点吃的东西,我几乎会流下眼泪,我可是不能再跟饥饿做斗争了啊。一次又一次地我舀水给那个垂死的人,我自己也喝这么一点。
这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这个人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卡钦斯基、克罗普和缪勒早已经历过这种事情,就在他们把一个人一枪打中的那个时刻。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特别是在白刃战中。
可是,每一次呼吸都把我的内心袒露出来。这个垂死的人有的是时间,他还拿着一柄看不见的小刀在朝我刺着:时间和我的思想。
只要他还能活着,我是会多给一些帮助的。躺在这里,又非得瞅着他、听着他不可,这可就难受了。
下午,三点左右,他死了。
我又自由自在地呼吸了。不过那也只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不大一会儿,那种沉静比起呻吟声来,叫我更加难以忍受。我巴不得喘息声又在那里,间歇的,沙哑的,一会儿是轻声的嘶啸,过一会儿又是沙哑的、大声的。
我干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可是我总得干点什么啊。我把那个死人又扶了起来,让他躺得舒服一点,虽然他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我合拢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是褐色的,他的头发是乌黑的,两边还有点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