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时,高维伦没出来,高老师和高师母送到门外,天已全黑了。高师母牵着球球的手,球球往前走,她的手跟着拉高,最后才松开。曹啸东一手拎着画架,一手摆摆,没说话,还是孙娟说,高老师周老师,我们回去了,到搬家的时候您一定喊我们帮忙。
直到车开出小区,曹啸东都没怎么说话。孙娟说,你说也奇怪,从没听说高老师他们有孩子,结
速翻页,犹如拨动草丛找遗落的珠子,哗哗的声音显得不耐烦,又有种熟不拘礼。
他惬意得像鼹鼠待在洞里,海豚待在海里。其余人都是访客,是聒噪的割草机,是闯入的潜水员。曹啸东心里泛起熟悉的酸楚,这人年纪跟他差不多,命运的手无意中哆嗦一下,悠然坐在这里的也可以是他。他慢慢走过来,笑道,听您跟高老师谈话特别有收获,您也是画家吧?
那人轻吸一口气,猛地抬头,额头上堆起一组抬头纹,他摇头,我会画两笔,也懂一点,不过不是画家。
曹啸东说,您是高老师的学生?
那人的眼白在睫毛底下闪几下,好似深潭里狡黠的鱼翻腾,两个嘴角往上一挑,笑道,不是。我是老高的儿子,我叫高维伦。
曹啸东一时不知说什么,两片嘴唇开了缝,合不拢。叫高维伦的人看着他的脸,似有歉意,也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嗐,我从小就管我爸妈叫老师,高老师,周老师,听着确实像学生,教您误会了。我还有时直接叫我爸名字:哎,高正则,要不就,正则,这样。
他嘴边声音里都有笑,但笑意总被颧骨的玉门关拦着,吹不进眼中。曹啸东点头,好,直呼名字最好,西方家庭不都这样嘛,高老师观念一直先进,父母跟儿女平等相交,处得跟朋友一样,才是高级的教育方式。
高维伦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听周老师——听我妈说,这两年您总过来帮忙,去年楼上漏水把厨房泡个一塌糊涂,也是您过来帮着处理的,谢谢您了。
曹啸东说,应该的,球球跟高老师周老师特别亲,特别有缘分,我跟他们二老也投缘,就跟半个家人一样。您这几年是在外国吗?留学,还是搞教学?
高维伦呵呵地笑出声,拖长声说,没——有!不是在外边儿,我在“里边儿”呢。他抬手摩挲头皮,面上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单睑下眼珠一转,猝然从厚睫毛里射出一道冷光。我是那个,刚刑满释放。我爸妈从来不提这事儿,是吧?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本来应该是到三月。表现好,画宣传画领导喜欢,算立功,减刑了,教官说,早点回吧,帮家里人贴贴春联,包包饺子,好好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