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俩是在这工作、出差,还是来玩?
巫童转头看着马闯,意为我是陪你来的,归你解释。他说,阿姨,都不是,我大学室友明天结婚,我们坐飞机过来喝喜酒,顺便预习一下,明年我们也打算办事情。
她倒没料到他说这么多,多得溢出来了,“办事情”这个事他们还没讲定——亲热最甜的时候讲的那不算数,它们跟呻吟、呢喃一样无意义,仅供助兴。
妇人以真诚的荣幸腔调,重复着说,真好!真好……那,你俩参加完婚礼,还在这里玩两天?
巫童说,不玩了,嬢嬢,我们俩工作都忙,这里也没啥好玩的。
就显得干瘪可怜——脂肪并不永远是敌人,胖女人会在长跑的后半截报复回来。那妇人的身子往前探一点,嘴巴张开一条小缝,端详巫童的脸。
马闯看看巫童,她叫道:嬢嬢!……脸上展开惊讶和热情的笑,像个帘子刷地拉过来了。
他知道那是假象。绝大部分人只看到笑,他看得出帘子后边的惊慌。那惊慌就像……就像一个曾经溺水的人被拉去看海,不知情的人还问她,海美不美?这倒不能说明爱得深,作为伴侣,学会看懂对方表情,就像水手学会看云识天气一样,是种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能力。
那妇人喜道:哎呀,真是你!哎呀,小巫童,多少年不见。女大十八变,变得这么漂亮,变成大姑娘了,差点认不出你了。
这话都十分陈滥,长辈见小辈的套话,听不出她跟巫童具体什么关系,他感到巫童使劲捏他的手,不是暗示,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借力。
妇人笑道,也对,这地方小得就跟个洗脸盆大,建筑都是假古董,那什么塔,
其实巫童都不知道手在使劲,她好像劈面撞上一个冷气森森的黑洞。这妇人从黑洞里一步踏出来,念出一道咒语。咒语唤醒了另一个巫童——好多个巫童从大到小,按年纪排列,套娃似的一个摞一个,藏在她体内。一刹那,时间变得不是时间,她也想起自己不是自己,是一个逃犯。
巫童说,天哪,太巧了,太想不到了,在这儿会遇上您。她偏过身子介绍说,马闯,这是我老家人,初中同学的妈妈,我打小喊她丽丽嬢嬢。嬢嬢,这是我男朋友,马闯。马闯说,阿姨您好。
妇人的表情比跟巫童相认更喜悦,低声叫道,哎呀,你好你好!小马哪里人?
马闯说了籍贯。妇人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北方人,瞧瞧这个子又高,模样又伸抖,大鼻子大眼的。我们那小地方可没这种人才,是不是,小巫童?
这话巫童没法点头,贬家乡贬马闯都不是,她低头一笑,混过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