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把新内裤提到大腿中间。母亲挨着她坐下,一手前一手
后跟他过日子,应该过得下去,起码我们能笑到一起。也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粒粒说,妈,你想得对,非常非常对。你呀,总算聪明了一回。
半夜,粒粒从一个身陷沼泽的梦里醒过来。从梦境里跨进现实那恍惚的一刻,身体好像还被吸在一摊泥浆里。黑暗中,她伸手到身下摸了摸,摸到了真实的湿渍。
人的泥潭通常就是自己。她保持原状不动,伸开四肢,以自,bao自弃的怠惰躺了一小会儿,直到又一股热流涌出。墙上的钟表显示:四点二十八。指针是夜光的,钟面背景印着一首楷体唐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猜也猜得到,是母亲选的。
她把毯子掀到远远的地方,双手双脚支撑,架起臀部,再侧翻过去,跪在床上。床单像是中了一弹,洇开一圈蒲团大小的殷红。她从这张欧式大床上跳下来,把贴身睡单、床单、床罩、褥子一层层掀开,像是一层层打开俄罗斯套娃,血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犹如套娃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不清。在倒数第二层褥子上,被各类布料经纬拦截的血终于停下来。数一数,一共五条单子要洗,对女性来说,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
粒粒的初潮发生在初二春天一堂体育课上。她觉得肚子疼,举手向老师请假去厕所。另一个女孩举手说也要去。她们走进操场一角的厕所,一人跨上一个坑位脱裤子。她脱下裤子,见到内裤上布满了赭色的斑斑点点,愣住了。旁边那个女孩说,你拉肚子?她烦闷地回了一句,不是!你不懂。
她早在书里得知这项女性身体的必然发展,并不意外,只是心疼那条新内裤,雪白底子印连叶红玫瑰的图案,放了好久,舍不得穿。但懊恼沮丧之余亦有兴奋。傍晚回家,她把母亲从厨房拉到卧室,关门,弯腰把校服裤子推到膝弯给她看。
母亲“哦”了一声,随即说,脱下来吧,我给你搓了,你自己也洗洗。她向左转身要去木头盆架上拿搪瓷盆,转到一半又缩手,转身到右边,要先开小衣柜,拿更换的衣服。她的双手抬在身前轻轻点动,做着种种无意义的抓取东西的动作。
粒粒光着两腿,等着她,母亲的无措反而让她轻松了,她笑道,妈,你慌什么呀?
她母亲也笑了,终于从行为失序里恢复过来,先兑了盆温水放在地上。粒粒骑着水盆清洗的时候,她走到她衣柜前,打开柜门,拉出柜子中间的抽屉,取出一袋包装成长方体的卫生巾,说,这包够你这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