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而不答。这时最后一杯也打满了,她移开杯子。他说,帮我拿一下。她帮他捧住纸碗,脚下地板微微摇颤。
他从碗里摸出调料包,撕开,只倒一半,撕开固体油包,也只挤进去一半,枣红的几块落进去。剩下的,他一伸胳膊丢进垃圾口,制服袖子往后退一下,露出手腕上一道编织的红绳手链,公事公办的制服底下一点家常的东西,格外醒目。
她说,干吗只放一半?他说,小孩的肾还没发育完整,不能给她吃那么咸。
回程时她耳边总回响着“你可真……”,那个刹车抖掉的还有什么词?手链多半出自女人的手。她那个初三念了两次、闹着上武校又嫌苦、闹着退学的弟弟,就因为一管鼻子还蛮俊气,身上就总冒出些女里女气的零碎。那条手链背后又有几个人?这些念头像麻醉剂似的抓牢注意力,让她几乎毫无痛苦地原路返回。
座位周围的人换了一小半,“思想者”的位置,现在是个头发染成黄色的干瘦年轻人,趴在椅子脊梁上闭眼睡了。对面那三人里,黝黑男人走了,换了一个眉毛文成红褐色的中年女人,染红指甲的手里捏着牌,地主还在斗。立立把怀里杯子一个个放在小桌上,怕打扰大伙的牌兴,放得很轻,杯底触桌面时,用小拇指垫一下。人们从牌面上
,看见他端着一个方便面纸碗,朝她一笑,刚才谢谢你啊。
她不动声色地羞窘了一下。应该的。你们是不是经常遇到那种不讲理的人?
嗯,经常。春运嘛,也能理解,车里闷,不舒服,想抽根烟解乏。我们最怕旅客乱扔烟头。让暗访组查到一个烟头,就是一个A类违章,就得扣钱、考核,超过两个我就待岗了。你怎么打这么多水?你是骆驼啊,要喝进驼峰里去?
她说,这是我的、我同学的,还有另外几个人的。
他说,那几个人你认识?你老乡?
她说,不是,不认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帮个忙,也就是顺个手的事。我爸爱说,吃亏是福,女孩子在外面手脚勤快点,掉不了肉!
当然不是顺个手的事,他当然知道走过那条人肉过道有多难。他盯着她,两潭湖成了两盏射灯,像琢磨她似的,半天说,你可真……贤惠。
这词有点造次了,它指涉的是她未来作为女友、妻子的那部分。她嗓子一紧,低头看他手里的泡面,问道,这是你晚饭吗?
他说,不是。那边有个旅客的小孩闹着吃方便面,我看她妈妈怀着孕,走动太费劲,就让大伙把面传出来,我给她冲水。
她说,是不是一个小女孩,戴着还珠格格的发卡?他说,还真是,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