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一起合租了一间旧公房,在五角场附近的教师小区里,走路就能去排练房。大开间带阳台,窗边和门边各摆着一张床,中间用桌子和沙发隔开,装着极其吵闹的窗式空调。她俩都不收拾房间,衣服在椅子上堆成小山,地板缝里全是朋友们通宵畅谈留下的烟灰,锅碗瓢盆和唱片书籍一起摆得到处都是,硬币一旦掉在地上,就别想再找到。
但我和群青都挺爱去那里的,每次赚到钱了就从超市买一堆吃的过去找她们涮火锅。配菜都是群青弄的,要不是见他利利索索地切葱花和剁蒜泥,很难想起来他在日本待了好多年。乐队的其他成员也会带朋友过来,多的时候十几个人,都端着碗坐在地上,有的人还得合用一只碗或一双筷子。这样从头到尾吃上好几个小时,电闸跳两三次也影响不了大家的兴致。有一次散场以后,小象在电脑键盘底下找到五百块钱,我们分析下来这笔钱肯定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估计是发了笔横财,便想帮助一下这里贫穷的朋友们。
小象递给我一些过期的报纸,于是我坐在行军床上边看边等她,毯子像小动物的窝一样热烘烘的,床脚放着她的法语参考书,厚厚一叠,每本上面都是无数标签和折角。她已经完成了法语考试,我没有问她成绩,但不用说,她可以通过世界上任何一场严苛的考试。我把那些书整理好,挪到一边,胡思乱想着睡着了,被叫醒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小象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穿着快要拖到地上的大衣,戴着绒线帽。走出门外,像很久没呼吸过新鲜空气的人那样,打了一个寒颤。其实天气回暖了,我们开车穿过淮海路,马路上有种纸醉金迷的气氛,巨型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全亮着,以至于我们关了车里的暖气,打开车窗。空气又潮湿又暖和,像是春天提前到来,小象把胳膊伸出窗外,来回摆动,轻抚着风,直到开进隧道。
“我在报社做实习生的时候,跟着我师傅做的第一个采访就在这里。”小象说。
“隧道里吗?”这里开始堵车,前面亮着无尽的尾灯。
“是啊,当时还只造到一半,正深入水下。我们戴着安全帽,跟工作人员去过水底的工地。工作人员讲解了盾构法的建造技术,但我没听进去,完全被这里深邃的气氛迷住了,感觉空气的密度和振幅都和外面不同。”
“哪里不同了?”我摇起车窗,外面都是废气。
“现在不行,现在感觉不到了,我也再没感觉到过。”
“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时觉得前方阻断的淤泥被渐渐清除之后,通往的不是江的对岸,而是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