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辰的房间其实和二十几岁离开家时没有变化。墙上还
会,但并不喜欢那里。因为休息的时候,除了把自己灌醉,几乎找不到喜欢的事做。同行的大佬友善地提醒他:“你就是太老实,不会玩。很多坏事,这里都可以做。你不会做,就不会觉得有趣。”每天丢垃圾的时候,昊辰都会想到那位大佬说的话。2020年,上海终于把推广垃圾分类的市长捐去了武汉,然后听说武汉也开始了垃圾分类。他本有机会去美国开研讨会,签证在伦敦办好以后,疫情,bao发,所有的正经事都被死亡疑云和口舌之争碾成齑粉。很多坏事,他也提不起兴趣去入乡随俗。
有时昊辰感觉自己的抑郁症是回家之后才发作的。虽然他太应该高兴了,他平安健康,他成家立业,他也不缺钱,但是在昊辰的内心深处,他的理想生活被长得宛如齑粉药丸的东西丢到马桶内的洪流中彻底冲散了。他太应该感激这种清洁了。它昂贵、来之不易,它笑盈盈期待他说感恩,然后表示出一种大度和宽宥。
有天太太问他:“花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问:“要丢吗?”
太太白了他一眼,骂他是神经病。
他想着,那就过几天再丢。
后来太太又问他:“那……你看我的花好看吗?”
如果当下感染了病毒,昊辰最想做的事,居然是离婚。他终于能自然而然找到一个高尚的理由了,不必再拖累任何人。其次是辞职,那时母亲一定不会介意,母亲就希望他活着就好。然后是,将尸体(如果有的话)运回广州。广州多好啊。又热,又热闹,又没有上海话,又没有爱情和婚姻。
四
社区隔离时,父母腾出了广州家里的一套空屋。按规定,隔离结束前,他们不能见面。但是,母爱如山。昊辰母亲想方设法地和社区管理人员疏通关系,最后远远地,假装看热闹的民众一样,看了他一眼。他也远远地,看了母亲一眼。情绪的流动和电影里设定的不太一样。两年没见,母亲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那么神采奕奕,边看他走下大巴士,边和周围人叽叽喳喳说话。昊辰隐约都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啱啱十点钟仲唔起身食咗饭未水而已汤有汤肚啊帮忙收拾厨房啊……”当然只是调取声音的记忆,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将这些可被仿拟的女性声音笼统地定义为“爱”或者至少是一种他必须承担的、代表正义的白噪音。身为儿子的他就很难制造出类似的声音,嘤嘤嘤嗡嗡嗡地重复着一些对于生活的描述。细致到描述水开了、汤好了、花谢了……最爱、只爱、好爱好爱、永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