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一次婚了。何况现在,年轻人不常打电话。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不如花脑筋考虑怎么挣钱。经济越来越不景气。学校招不到学生,快要倒闭了。退休时间迫近,但是,私立学校退休以后,也没有退休金,以后怎么办?外面风大雨大,家里福大命大。
马克心猿意马,独自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做着三明治。又将冷冻虾煮熟,劈成上下两半,平铺在火腿上。他喜欢在三明治中添加许许多多的东西,烟肉、火腿、虾、西红柿、山药、吉士、鸡蛋。装盘总觉得厚得快要倒塌了,又丰富得过于诱人。也是在从前,茱帕很喜欢这一味,感觉她喜欢马克做的早餐,甚至超过依恋他这个人。她娇生惯养,在精神上难以独立,和马克同辈的女生却很少这样。茱帕看似什么也不会做,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正因她身上的这一点毛病,偶尔也让马克感到安心。她仿佛很难离开他的照护,只要她还没打算学习去照护别人,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即使她心里去过许多地方,但她终究会回来的,会回到马克的身边继续依赖他,蚕食他。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接续着并不完美的日常,但那也是扎扎实实的日复一日,滴水穿石,自然就连接着永恒。相反,那个看上去什么都会做的前妻,和一直对他表现冷淡的女儿,才让马克想起来真正感到恐惧。
在马克眼里,一个女人只要爱他,兼着有些自己的爱好打发时间,就足矣。这也是他过了四十岁后才懂得的真理,四十岁以前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一面,他只知道他极不喜欢女人强悍,仿佛她们稍一作势抬头,就能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他对茱帕的纵容与包容,甚至远远超过对他生命中其他所有的女性,包括他唯一的女儿,原因大抵如此。但他始终没有意识到,人是会变的。纵使茱帕没有变得强悍,纵使茱帕确实依恋他的无微不至,她对他的爱本身也是会变质的。变质后的茱帕,到底比吃苦能干的台湾女人好在哪里,马克有时也是迷惘的。多灾多难令苦难本身显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母性光辉,这种光辉马克不喜欢。茱帕的黯淡,是他可以看破的黯淡。
油锅热起来时,“滋啦啦”的响声淹没了窗外的雨脚如麻。烤箱里面包好了,“叮咚”一声。马克听到客厅里的咖啡机正发出磨豆子的响声,那是茱帕在做的事。几年的生活令他们培养了情感之外的绝对默契,茱帕凭借声音就知道马克的早餐已经做到哪儿,而马克凭借声音也可以知道茱帕一直都站在原地,仿佛紧紧跟着他的步伐,配合他的节奏,一刻都不曾抵抗过他,离开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