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我买了人生第一间房的时候,没有在家里安装电视。母亲却表现得非常失望,她对我说:“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希望我来看你?”令我哑口无言(电视真坏呀,总让人为难)。
想起来,那时母亲的期望并不恢宏,她不过是希望我未来。能成为穿着体面、有人喜爱的女孩子。我极不喜欢母亲抱怨生活,却难免受她殷殷期望的影响。她像一个宗教一样矗立在我面前,提醒着我有罪,不许我散漫,只可以相信,不容许质疑,这一招还挺奏效。其实看电视不一定只有坏处,譬如我就很喜欢南洋电视剧里那种女孩子咬紧牙关也要“出人头地”的朴素追求,因为生活里看不到,算得上一种启蒙。生活里的故事无非是像舅舅家的那样,任由大女儿发烧活活烧死了,再喜迎新的儿子。每到过年,舅舅总说起这事,然后喝酒、流眼泪,像某种文学里的鳄鱼。新的儿子很快也长大了,他模仿父亲的口吻煞有其事地在作文里写,“我有一个姐姐,可惜夭折了,如果没有她,就一定没有我”,还参加了美好家庭作文比赛,拿了奖,他得意的样子像某种小鳄鱼。我和母亲一样不喜欢舅舅一家,但小鳄鱼的作文在电台里播送的时候,母亲还是逼迫我听完,要我学习。我只感觉自己是多么幸运,能平安地活下来,没有成为谁感激的对象。我不再相信写作,因为知道明明不是那么回事。
在我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迹象之前,母亲突发奇想要让我学点艺术,那也许是我人生中的重要插曲。我觉得学习“艺术”,就是学习孝顺,再加上交交新朋友。好在,这段经历让我认识了麦琪,让我第一次看到外国人,第一次听到除了电视剧配乐儿歌之外的音乐,赐予我数不清的惊异。我和麦琪,从小哈农,拜厄,练习到车尔尼599、849、299,巴赫……然后就终止了,再学下去就要露馅了。我被选拔入了一个奇怪的电子琴交响乐团,成了一个业余级别的表演者,不收学费。我的任务,是用电子的声音敲击出单簧管的定音。知道被录取的时候,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看穿了什么。母亲却很高兴,她觉得很光荣。每次排练,她都兴冲冲给我照相,完了还要把照片洗出来放在家里的五斗橱上。在家里练习“定音”是远远没有练习完整曲目有趣的事。因为听不到主旋律,也看不到别人的乐谱。所有的一切,只能靠想象。想象是多么哀苦又迷人的事啊。想象自己、想象别人、想象所有人汇合在一起,合作无间,就好像想象着幸福一样。
对了,其实我一直没有自己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