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家伙怎么一会儿公、一会儿母的?为什么大海在葡萄牙话里是公的,跑去法兰西话里突然就变母了?”
我死要面子,绝口不提我也深陷同一个泥潭;硬着头皮敷衍说:“变幻莫测是那大海。"茉莉•钟斯显然不买账。我只好简单复述我的亲身经历一每次讲一段,一共讲了十五天。茉莉•钟斯听得目瞪口呆,非常渴望拜访那个能为大海做理学检查的人。
有时我到鸟舍去。鸟舍大得不像话,有单间、套间、通铺、连廊、康乐室(鸟用)、泳池、保安猫(一只玳瑁,一只三花,都老得成精,一东一西据守地盘,轻易不碰面)、丛林、假山、瀑布、“隔离室”、三十扇门和一座红顶八角塔楼;有漫长笔直通路,可供四只翠鸟同时冲刺;有肥沃的淤泥层供贝类繁衍,而贝类是为长咀的鹄、鹉、鹭准备的,它们的细腿也需要淤泥抚慰。一个旅行推销员从东门进去,遍访每一位鸟房客再回到东门,需要二十五个小时。
十五个来自五湖四海的鸟信如履薄冰地伺候鸟房客——锡兰兄弟日日为黄胸织布鸟的建筑杰作弹尘;极南之地的土著屈尊给华丽琴鸟唱和声,为缎蓝园丁鸟设计蓝色寻宝游戏和配套的蓝色谜语;绍纳人骑着彼时澳门唯一一头鸵鸟威风凛凛地闲逛。
唯有晨昏时分,鸟信们什么也不干。那时千鸟之歌响彻天地,离乡别井的孤儿静立,在歌里寻找故乡天空转瞬即逝的颜彩。故乡之鸟是他们此生最后的故乡。他们抚摸鸟羽一如抚摸斑斓故土,守护鸟一如守护仅存的篝火。他们已知长夜无尽。
入伙的新鸟总比抬走的死鸟多。扑在寰球航道上吸血的亡命徒,排着队给H送鸟——使生命充满航道纵横的海洋’!——唱着,拉扯帆索。他们偷讹拐骗抢,从世界的黎明大合唱里偷走一只鸟,从篝火边偷走一个绍纳人、一个侯琵人、一个猪仔,从三角洲、平原、厚厚的针叶华盖底下偷这偷那。他们从好端端的锦绣图偷扯金线。一根。又一根。鸟晕船吗?鸟不仅晕船,还晕马车、牛车、轿子、担子,活下来最好,死掉了也行,“生意人总能找到标本师”,活鸟送进鸟舍,死鸟送去柴房(绰号“天谴之家”)——就着狭窄的转梯爬上柴房阁楼,标本师傅老郑的驼背率先出现,然后是他的无鹫颈、鸡爪手。他脸皮又松又皱,呈现意味深长的苍蓝色。后来人家不再叫他老郑,改叫乌脚老郑。一八六二年,乌脚老郑死于碑中毒。
1弓|自卢克莱修(TitusLucretiusCams,前99—前55)《物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