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水哥
“——原来是,番鬼波士手下一只走狗。”
我便调头游开去。无声无息游出二十爬,听得他喊:“喂!大头胎!返来!”
见我仍游,他再喊:"——个芫女,认真命苦!唉!大祸临头无人救!”
我拧头就游返去。问:“何谓大祸临头?”
曾是水中飞鸟,了解光阴的游徙、重力的解放,陆上人对此种自由一无所知。我俩都熟成了。契家姐说:“你看我对新耳环,老章送的,靓不靓?”我说:“靓顶了。”契家姐说:“老章上个月死了老婆。”塘翅拱开食道,向深处,向深处,摇头摆尾,弓弓缩缩,以为有望逃出生天。契家姐说:“他个老婆,五十三了,应该死哩。”契家姐食水烟。契家姐说:"老章问我要不要同他去紫堤,我问,去紫堤做乜?他说船上争个事头婆
我小心问:“是海盗老章?”
契家姐大叫:"海盗又如何?一个月赚百两白银!你?何时赚返过一个零头?我捱生捱死,不过帮鬼养仔!”
等一口气顺下来,头脸也不发红发胀了,又说:
1[粤方言]胡言乱语,扯犊于,嚼蛆。“我今日不同老章去,日后必然烂向水底、益了鱼虾。我自出娘胎就望见一条死路,我顺路滑出阿娘肚皮,方知它通向苦海无边!做人无得拣。做人的艰难你不能明白。你是简简单单。”
水哥果然得意。望天,嗫烟枪。
我说:"我再游去,就绝不回头
水哥就不再作怪,整理气息开讲坛。讲契家姐如何滥赌、如何卖身卖船抵债。又讲:“你亦无谓再去求证。她若是愿意讲的,早已对你倾诉,必然是有难言之隐——"
我问她欠多少?水哥用两只手比了个数,比得嘴都
说:“出去,寻一处静水面,寻一个肥泥困,快活过日辰吧。”
契家姐最后送我一条塘翅、一孑子桔、一张红纸。她突然复返天真地,将那红纸贴向我两眼之间。那一刻,似有一束光将她照亮。她新耳环是翡翠的。我俩终是没有开口道别。对水上人来说,道别就似发嗡疯。
为免打湿红纸,我昂高头游水。我明白红纸终究要打湿的。打湿,浸溶,化去。但那时刻能迟些来,就迟些来。我顶着红纸游,闻它熟悉味道一长久让敬神香煽着,又吸饱鱼腥、泥气——游得触胪渐疏心寡寡,收神一望,竟已游至大竹升尽头。四围落雾,白淼淼不似人间。
大竹升终端,水哥正踏着,嗫一柄大烟枪。猛然望去,竟似雾中巨蛙。
“哎哟,”水哥哑声道,“是谁人,大驾光临中流沙呀——"他竟这样瘦了!瘦似戚记药材铺前风干马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