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老汤有什么用呢?如果生的是男孩,他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病人,终身难以治愈。如果生的是女孩就更没用了,老汤已经有一个女儿了。现在这个初中生他都嫌她长得太慢。他恨不得女儿一夜之间成为女强人,把他的生意接过去,好让他舒舒服服地躺下。他哪里还有耐心等待另一个女婴从零开始地长大?如果他死了,留下两个异母所出的孤女,两个彼此敌视的寡母,和一大笔家产……天哪,那意味着官司和无休止的争斗。老汤作为广东生意人,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八卦,不是明星绯闻,不是政坛风云,而是香港、澳门商贾的豪门恩怨,几房姨太太如何各挟子嗣,争宠,争家产,彼此斗法,在这方面早已练就了极强的避险意识。
久病成医的汤如冀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解释染色体的遗传机理,小河生怕眼泪夺眶,站起身掉脸就走,悲伤不知怎么转为一腔怒气。她撂下话来,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我告诉你,不管是男是女,这个孩子我生定了!
老汤这段时间魂不守舍,他的妻子宛平是心知肚明的,但她并不担心。她晓得老汤骨子里不是一个花心人,因为他怕死。就算在外面偶有风流,哪怕动了真情,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一个病人。
任何深刻的、难以疗愈的疾病,一旦长期相随,就覆写了宿主的性情和命运。汤如冀少时起就是病孩子,肌肉乏力,进而蔓延到心灵,家境的富裕反而强化了这种软弱。纵然相貌生得好,但在任何一段情感关系中,老汤都是劣势的一方。他因此很懂得讨爱,再多的爱也填不满他的自怜之海。那些花边故事,在宛平来看,不过是一个随时会死之人的及时行乐。跟一个病人还有啥可计较的呢?老汤不敢抛家,因为他对长期稳定的照顾极度依赖,他也不敢散财,因为他的钱要拿来治病或者续命。就凭这两点,她许宛平的位置今生不可撼动。
小河打定主意保胎,老汤力劝她去打胎,上演了许多苦情戏码。两个人拉锯一样来来回回,时而抱头痛哭,时而摔盘子砸碗,最后小河一气之下再不接老汤的电话。老汤如释重负,也就不再打来。
小河赌气一样,她总觉得老汤还会出现。独自死撑到两个多月,一次重感冒,半夜发烧到39度,咬牙爬起来去医院。刚刚挂完急诊号,胃里翻江倒海,大口大口的酸水不受遏制地向上顶。她之前孕吐并不严重,这个晚上却加倍折磨,来不及跑去厕所,哇的一声,吐在医院的走廊上,衣服鞋子上也沾了许多。跟医生诉病情的时候,闻见自己嘴巴里食物发酵的污浊气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