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园一手拿着灯盏,一手拿个缺口的碗。之骅用两个拇指指甲对着跳蚤的屁股一挤,噗的一声,跳蚤就死了,再拣出死跳蚤丢到缺碗里。一阵工夫,碗底就盖满了死跳蚤,两个指甲也染得通红。
每晚都要起来捉一两次跳蚤。有一次,之骅发现两条白虫子从棉絮里钻了出来,虫子大约有一粒大米长,棉线粗细,两头尖尖,在棉絮上扭个不停。之骅心里一阵发麻,怎么也不敢捉。最后秋园拿来两根小棍子将其夹进碗里,虫子还在不停扭动。
老天似乎也有意和他们作对,整个冬天雨下个不停,雨点仿佛将铁板一样黑沉的天幕穿了个洞,风也从洞里钻了出来。细流般的冷风
给一家人带来了莫大的耻辱和痛苦。
日子就在屈辱与痛苦中一天天过去。转眼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五口之家仅有一床打了补丁的破被御寒,秋园一筹莫展。
一天,仁受跟秋园商量,要秋园去他外甥宜民家一趟。宜民是仁受亲姐姐的崽,做荒货[13]生意。从前,宜民向仁受借过三百块银元,说是做生意,结果亏掉了。仁受也没要宜民还钱。
秋园带着之骅去了宜民家里,到那儿有整整三十里路。秋园见到宜民,没提从前的事,只说看看他收的荒货里有没有旧棉絮、旧衣服、旧鞋子之类,想要点回去。
宜民说:“等吃了中饭,你们自己到荒货里去找,只要你们用得上,都可以拿走。”
那天中午,宜民的堂客炒了一大碗萝卜丝炒牛肉,煎了鸡蛋,还做了几样小菜和一大锅白米饭。母女俩没装斯文,饱吃了一顿。
饭碗一放,秋园和之骅就钻进了堆放废品的棚子里。棚子很大,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废物,气味刺鼻。阳光从瓦片的缝隙中照了进来,绿头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母女俩在废物里翻江倒海地找着,泛起的灰尘被阳光一照,棚子里就像下着毛毛雨。
那天收获不小,翻到了一床旧棉絮,看上去还有点白、有点软,还挑了几件旧衣服,捆成一捆。宜民又给了些米和一个小烟筒。母女俩简直如获至宝,拿着这些东西欢天喜地地回到家里。
第二天,秋园和之骅将旧棉絮挂在草地上晒了整整一天,又用棍子抽打了好久,然后就铺在席上。晚上,之骅和弟弟睡在光棉絮上,感觉比睡在稻草上暖和得多。
半夜,孩子们被一阵奇痒搞醒了。秋园爬起来点亮油灯。之骅一看,光棉絮上好像撒满了一层黑芝麻,密密麻麻的跳蚤个个吃得胀鼓鼓的,头钻进棉絮里,屁股露在外面。再看自己身上,已经布满红点、体无完肤,仿佛出了一身麻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