咂摸的那个人正面临着何等处境。阿列克谢·托尔斯泰的奇特品位还有一个隐秘内里——政治运动、驱逐、死刑,它们已然在作家身侧,在其书桌边缘徐徐展开:苏联人民委员会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大规模行动,沙赫特案件,不久前被枪决的作家希尔洛夫[4]。同在1930年,帕斯捷尔纳克就此写道:“这一事件的影响将伴随我终生。”阿列克谢·托尔斯泰所谓的俄国“司法文件”,其中记载的数个世纪以来层出不穷的刑讯逼供,看来的确是无价的源泉,问题仅仅在于,它们会服务于何种事业。
阿列克谢·托尔斯泰所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些文字引人入胜、句法灵活、用字精练的秘诀,恰恰在于“逼迫”二字。它们并非自由意志的产物,而是疼痛的结果。审讯者和被审讯者的俄语,是可怕媾和的产儿,是硬生生被人用手从肚子里掏出来的。它不具备内在的必要性,它不是图画,而是烙印,是和生肉一样的事件性的痕迹。这种文字既没有构思,也没有对话者,我们丝毫不必怀疑,讲述者情愿它永远不被宣读。它是朗西埃所谓的“纪念碑”的极端例证,这种信息完全归结于自我,并不为自己谋求永恒、听众与关注。这种文字赤条条的,站在痛苦与屈辱的极限,站在崩溃的边缘。
一如不期冀旁人目光的一切,被审讯者、告密者和证人的话语带有特殊的清晰度。我们撞见了绝对不该被人看见的,于是这个事件便在我们头脑中展开,类似于法国历史学家阿莱特·法尔热所说的时间布匹的脱线处。当视线出乎意料地停留在一些始料未及的事物上时,它就会出现。
审讯记录的语言之所以成为启示,并非因为它摆脱了文学说漂亮话的小心思。问题实质上在于,这种文字及其客体不具备假定式。它们没有过去,它们已经被从过去中剥离出来;它们也没有将来,从将来你看不到它们。档案文件完完全全地属于现在,它们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自己,除了自己的过程和结果。这是被意外遭遇的生命,它们被偶然的灯光拽出黑暗,复又归于黑暗,再也不会重现天光。
在阿莱特·法尔热写的那本关于档案文件的诗学与实操的著作中,光线很晦暗,仿佛讲述的是地下走廊的行走。这本书总在描述移动的黑暗与艰难,当它提及档案的厚度时,仿佛在说地层,从中能够区分出各种不同的金属成分。我总在设想,在数百年的地下生活之后,信息会像地层本身一样被压成巨大的一团,被数百万生命所填实,这些生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