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是90年代初,人们对书的情绪也不再像80年代初那样渴慕。新华书店里任何品种都被立刻买空的景象一去不返,需要在每年寒假和暑假的季节打折清理库存了。但彼时我对时代的变化毫无知觉。这种情形持续到哥哥高中毕业,我初中毕业,我们纷纷离开父母去向省城。
看书在我家差不多就是偷*耍滑的代称,是全家人偷懒时去做的事:小孩不想写作业,大人不想做家务。我爸爸有一手很厉害的戏法,他呵斥着“又看又看”,同时把妈妈的书抢过来两边一扯,嘴里发出逼真无比的“嘶啦——”,仿佛他真的把书撕成两半。他的戏法变得太好,不管重复多少次都能把我吓一跳。妈妈也每次都
书”这两个词都有特定的含义。“书柜”就是指我家那三个柜子。一个柳木的,没有上漆,还保持着木头原来的颜色。两个樟木的,上了发红的清漆,使整个柜子光滑发亮。所有书柜都有对开的玻璃门,上面挂着红灯牌和环球牌挂锁。我至今也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要把书柜锁住,如果是因为有些书不想让我看,那实在是白费心机。因为我四年级以前就把《肉蒲团》和《金瓶梅》连猜带蒙地读过了,凭直觉我便感到这应当偷偷看。
大人多少都有些低估古怪的小孩,家庭的秘密我早已尽收眼底。我不但看完了禁书,还知道大衣柜第二层的衣物最下有存折和现金,爸妈床褥下面有避孕套,零食藏在写字台的柜子里和碗橱的顶上。这些都没有上锁,书柜却一直锁着。
而“书”这个词,是指三种书:学校发的课本、扉页左下角有爸爸签名的书和有哥哥签名的书。
能打开书柜的日子,我就搬板凳爬高些,期待在那里能找到一些特别的书。也曾在打不开书柜的日子爬到,缩在那个不到一平方的空间里,忍受着满身灰尘和蜘蛛网,进行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忧伤思考。那是我独居的洞穴,是只有我才能到达的隐秘之境。
要想打开书柜需要一些技巧。不能显得太迫切,也不能是在梅雨季节的坏天气中。当我瞧着爸爸或妈妈心情不错,或者家里来了客人,蹭到边上假装不经意地碰碰运气:“爸爸,书柜钥匙给我用一下。”
有时候能要到,有时候要不到。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曾经把《基督山伯爵》借给邻居小朋友看,传来传去弄丢了其中一本。从此我信用破产,成为家里糟蹋书的那个危险分子。每次把书柜钥匙交给我,大人都要叮嘱一句:
“写完作业才能看!”
“一次只准拿一本!”
“不要乱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