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成都市中心的一家餐厅,我感觉自己从未离开过。火锅在饭桌中央咕嘟作响,热气从锅底表面一片辣椒的海洋中升腾而上。在座的人都满面红光。我的老朋友周钰和陶萍正和往常一样,被我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整个餐厅人声熙攘,充满滚滚红尘的活力(中文称之为“热闹”,如菜市场一样又热又闹)。距离我初入成都已经差不多五年,我又回来了,这次要连住三个月,继续写我的川菜食谱。我又回到那个脏兮兮的工人宿舍,几个欧洲的学生朋友跟我一起一直租着这里,轮流交低廉的租金、轮流做住客。我几乎是毫无障碍地再次融入成都生活的常规:在餐厅的后厨学习,在茶馆看食谱,和朋友们下馆子。所以,在我爸第二次来成都,还带着我妈的情况下,我自然是要像个四川本地人一样,请他们吃顿火锅啦。
在周钰和陶萍的鼓励下,我自己在菜单上的小格子里画了勾,服务员已经把点好的菜围摆在锅边了。我点了兔耳、鹅肠、黄辣丁、毛肚、黄喉、午餐肉、菌菇拼盘和空心菜。我向父母示范怎么在锅底里煮这些生食,然后在油碟里蘸一蘸。很快我们就都举起了筷子。我是个特别尽职尽责的东道主,总想让父母多吃些有趣的东西才好。
直到我发现爸爸正跟一根韧性极强的鹅肠作斗争,才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坐在我对面,脸上保持着礼貌的表情,嘎吱嘎吱地咀嚼着。火锅店人声鼎沸,我却很清楚他的“口舌春秋”。想象中那声音清清楚楚:牙齿咬住那橡胶一样的东西,磨来磨去,发出短促尖利的声音,非常刺耳、非常煞风景,他应该已经很不高兴了。我想他一定像五年前的我一样在想,吃这些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烂东西,这些跟旧单车内胎一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一定希望,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点了些起码能入口的菜。
毛肚、兔耳和黄喉也有同样的遭遇。兔腰子和耗儿鱼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瞟了眼妈妈,心更是一沉,因为我很确定她也吃得不开心,虽然她和爸爸一样在尽量高雅地咀嚼。我怎么就没能至少给我可怜的父母点一盘牛肉或者鸡丝呢?我是缺了哪根筋,要让他们遭受这么一顿饭的折磨呢?答案异常清楚:鹅肠和川菜中这一大批橡胶一样耐嚼的内脏下水,在我眼里已经十分平常了。或者说,早已超越了平常。这个场合和其他很多场合一样,我点鹅肠,是因为我很想吃。之前我还跟周钰(他算得上是鹅肠专家了)夸,说鹅肠多好吃、多脆。哎呀!
中国当然是学习烹饪的圣地,但对于欧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