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庭之后,宫本天道和过去的七十七天一样,在他的囚室里吃了午饭。这间囚室是法院地下室的两间囚室中的一间,没有铁栅也没有窗户。囚室的大小可以容下一张作为剩余军用物资的矮脚行军床、一个马桶、一个盥洗池和一个床头柜。在水泥地面的一角有个排水孔,门上开了一个一英尺见方的铁栅小窗。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可以透光的开口或缝隙。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吊在头顶,天道可以把它在灯泡座上旋进旋出来控制开关。但是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发现自己更喜欢待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光秃秃的灯泡灭掉的时候,他更少因为牢房四面封闭的墙壁而感到烦恼,也更少意识到自己身陷囹圄的处境。
天道坐在床沿,午饭就搁在他面前的床头柜上。一个花生酱加果子冻三明治、两根胡萝卜条、一坨酸橙泥、一马口铁杯的牛奶,用一个自助餐盘装着。此时此刻,他的灯泡亮着。他把它旋进去是为了看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同时也好用刮胡子用的小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他的妻子说他看上去像东条英机手下的日本兵。他想知道是不是的确如此。
他把盘子放在膝盖前面,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在手中的小镜子里的模样。他能够看见他的脸曾经是一个男孩的脸,在这之上又蒙上了一张战争年代的脸——他看到这张脸时已经不再惊诧,尽管当初它曾经令他十分震惊。他从战场回到家中,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在所认识的其他士兵眼中曾见过的混沌而空虚的眼神。他们看东西的时候目光游移,仿佛是透过当下世界的状态看到一个已经永久地离他们远去的世界,似乎这个世界比当下的世界更加近在眼前。许多往事都以这样的形式印刻在天道的记忆中。在他日常生活的表面之下,他过着一种仿佛在水下的日子。他记得在树木繁茂的山坡上,一个坚固的蜂巢下面,有一个士兵头盔,头盔下面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他的腹股沟被直接射穿了。当天道从一侧接近他的时候,小伙子死盯着他,牙齿一边打战一边颤抖着说着德语。然后,小伙子恐惧地挪动着手想去拿枪,天道近距离地对着他的心脏又补了一枪。但是这个小伙子仍旧不肯死去,他躺在两棵树之间,而天道站在五英尺之外,端着步枪,一动不动。小伙子双手捂着自己的胸·部,努力地从地上抬起头来,使劲地喘着,吸着午后炽热的空气。然后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天道知道他是在乞求、哀告,他是想叫这个置他于死地的美国人救救他——他除了向他求救之外没有选择,周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