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做诗人以前是基层计生办的干部,主要工作就是刷标语。王大爷在他们村里每一面墙、每一条公路上都刷满了他的肺腑之言:这边很无聊,你们还是别来了吧。后来他们村的人就都得了不孕不育症,什么医院都看不好,王大爷遭到了领导的严厉批评,说他犯了“左”倾冒进主义的错误。于是王大爷就辞职了。
非常兴奋地冲我和张老三宣布,他掌握了一门新的飞行技术,他说,他现在可以飞出韵脚,飞出段落,飞出起承转合,飞出好几种隐秘的心情。我正要鼓掌,张老三小声打断道:“这有什么牛×的,不就是跟蜜蜂一样吗?没看过《十万个为什么》吗?”
王大爷有时会一言不发,也不飞行,也不饮酒,也不看向月亮,也不看向我们,每到这时,张老三就悄悄对我说:“嗐,他以为沉默是种力量。”
不是我幽默,是你们爱笑——据我的朋友王大爷说这是一位小丑的墓志铭。
王大爷半夜发现家中无酒,找我,我也没有,找老三,老三也没有,王大爷恨恨撂下一句:“要你们这些朋友有什么用?”然后就奔7-11了。王大爷的身影在路灯下载浮载沉,我猜,他应该会十分兴奋地对7-11的店员说:“你猜,到底是什么样的笨蛋想要回到古代?给我装两箱啤酒,从冰箱里拿。”
王大爷忽然觉得寂寥——王大爷觉得寂寥。他要求把忽然删掉。
王大爷说:“去他妈的,晚上抑郁就不能叫抑郁,叫循规蹈矩。而且还费电。跟我耍混蛋?当我白学了这么些年辩证法吗?”
王大爷看着远方,淡淡地说:“人生的真相是这样的:我敢骂z.府,骂世界,骂他妈的上帝;我毁佛谤祖,我睥睨天下,但是我不敢骂楼上每个周末都在装修的邻居。”
王大爷真正喝多的时候是写不出诗来的,连话也说不出,他有时候会哭一会儿,有时倒头就睡。若是将醉不醉,他会讲许多故事给我和张老三听,有些难过,有些奇怪,有些则会令人短暂地愉悦。这些故事的唯一共同点是,所有出场人物最后都死了。这让它们听起来很真实。
王大爷六十岁那年自断双臂,废了木匠手艺,开始闭门写诗。王大爷六十一岁开门见人,我和张老三问,诗写得怎么样了?王大爷说:“我想了一年才明白,写诗也是要用手的。”我们唏嘘一番,又哈哈一番,从此一起改习饮酒,没羞没臊,无所挂碍,我用杯,张老三用碗,王大爷用吸管。
我认识两个看破人生真相的人,一个成了哑巴,一个只说脏话。王大爷劝我不要和他们交朋友,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