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秦娥没想到,毛娃心中是这样痛恨着唱戏,痛恨着他爸的。回头想来,孩子为唱戏,的确是付出了全部童年。即使练到今天这个份上,他也没有看到任何出头之日。他说:“忆阿姨,你都把戏唱得红火成这样,还苦巴巴地挣着、练着、熬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就是为了练功、为了唱戏、为了出名吗?人家都在打牌、逛街、打游戏机、看电影、看电视,你整天就这样练‘高跷’,练‘卧鱼’,练‘出手’,练‘圆场’,活得有意思吗?”
毛娃那天的话,的确把她给问住了。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些事,只是把练功、排戏,当作生活方式,当成过日子的一种了。可孩子不能理解这一切,也不能接受这一切。她甚至是给毛娃,当了很坏的“样板”,而让他爸爸、爷爷,拼着命地要把他朝不归路上推去。
终于,有一天早晨,毛娃吊死在了练功场的高空吊环上。
毛娃是这个功场每天来得最早的人。因为团上集合后,他就得退到一边,不能再占功场的地毯、海绵垫子、跳板这些训练设备了。剧团还没有开始招收学员,他还不是省秦的一员。
而每天第二个来功场的,就是忆秦娥。当她推开功场门,看见一个人,长咧咧地吊在工棚的吊环上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毛娃。可毛娃的个头没有这么高。但那瘦屁股、瘦腿,明明又是毛娃的。并且“乾坤圈”和“风火轮”,就扔在他的脚下。她立即断定是毛娃了。她大喊一声“毛娃”,就扑过去抱住毛娃的双脚,却怎么也够不着绳索紧勒着的长脖项。她就跑出工棚去,大喊救人。当来人一起把毛娃解下来时,孩子已
为啥偏偏要让娃学戏呢?
有一天,她正练“高跷”,突然摔倒了,毛娃急忙从拐角跑出来,帮她解“高跷”绳子。还帮她揉着崴了的脚脖子。毛娃问她:“忆阿姨,你为啥还要这样猛练呢,不累吗?”
“累。可排戏需要,不练不行么。”
“人家也都不练,咋就行呢?”
“人家不排《背娃进府》,不需要练这些。”
“忆阿姨,你觉得唱戏有啥好处吗?”
这话还把忆秦娥给问住了,她想了想说:“人总得有个吃饭的职业不是。阿姨当时只能选择这个职业,所以就学戏了。”
“听说你原来做过饭,当过烧火丫头?”
“当过。”忆秦娥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把她的过去放得很大。所以连孩子们,也是知道她烧火做饭这个出身的。
“做饭多好,为啥要苦苦挣巴着学戏呢?我看去挖煤都比唱戏好。为啥要学唱戏呢?狗日的唱戏。狗日的‘毒蛇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