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传来铁链的拖拽声,轮渡跳板颤悠悠地放下,装卸工人的叫嚷在喧闹中此起彼伏。“很高兴和你聊天,小伙子!”蛤蜊车司机喊道。
埃迪最后瞥了一眼(他认为是最后一眼)长岛湾波浪汹涌的水面,他并不知道,有朝一日,往返长岛湾会变得和进出埃克塞特主教学楼的大门、从召唤他成为男子汉的拉丁铭文下穿过一样成为他的家常便饭。
“爱德华!我的爱德华!”他的父亲号啕大哭,他母亲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埃迪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明白他永远不可能把暑假的经历全部告诉父母。在这个非常时刻,他很可能已经认识到自己作为小说家的局限性:有本事编谎,却没本事把谎
出呜呜的声音。
“不知道,你记得什么?”埃迪问司机。
“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娘们,”蛤蜊车司机说,“穿粉红毛衣来接你的那个,开着骚包的小奔驰,你不会是给她当助理吧?”
埃迪犹豫了一下。“不是,我是她丈夫的助理,”他说,“她丈夫是作家。”
“他可真幸运!”蛤蜊车司机说,“你可别想歪了啊,我只喜欢看女人,不乱搞。我都结婚快三十五年啦——老婆是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我们过得很快活,反正我觉得是这样的。她长得不怎么漂亮,但好歹是我老婆,跟蛤蜊差不多。”
“你说什么?”埃迪问。
“我是说,老婆跟蛤蜊……差不多,虽然不是最中看的,可最实在。”蛤蜊车司机解释道,“我想自己跑运输,起码卡车得是自己的,我不愿意给别人开车。运蛤蜊以前,我拉过各种货——都太麻烦,后来我发现还是倒腾蛤蜊更简单,混饭吃够用。”
“我明白了。”埃迪说。老婆,蛤蜊……这个比喻挺晦涩,无论怎么表述,都不太容易理解,未来的小说家想。如果说埃迪·奥哈尔像司机选择运蛤蜊一样,选择当作家是为了混饭吃,还是有失公允的,他并没有差劲到那个地步。
蛤蜊车司机又把啤酒瓶往墙外面探了探,瓶子里的酒现在被他喝光了,呜呜声变得更低沉。轮渡减慢速度,向码头靠近。
埃迪和司机走到上层甲板的船头位置,迎风而立,发现自己的父母站在码头上,正朝着船发疯似的挥舞手臂,家教良好的他连忙也向父母招手致意。薄荷和多事西都在抹眼泪,抱在一起,抢着给对方擦脸,仿佛埃迪刚从战场平安归来。埃迪却并未像平时那样感到尴尬,见到父母如此,他甚至半点都不觉得丢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他们,而这样的父母,露丝·科尔见都没有见过,单凭这一点,他就比她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