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淡忘的饥饿感,如今又出现了。在他三十多年的生涯中,饿得这样强烈,饿得这样难忍,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三年困难时期,他刚上小学,身体正处在发育阶段,需要大量的蛋白质和脂肪。那时,上海居民虽然说口粮没有减少,但油脂供应已降到最低标准。鸡鸭鱼肉贵得吓人,像他这样的家庭根本不敢问津。馋得他望见天上飞翔的鸽子,也会掉口水。
对他来说,这一次的饥饿感,比起三年困难时期来,毫不逊色。
在一般人看来,热带丛林里求生存,总比在戈壁沙漠、在荒野雪原求生存容易些。其实各有各的难处。热带丛林一片青葱,万物茂盛,但究竟有几种能果腹解饥的呢?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宗人,也不是知识渊博的植物学家,无法分辨出来。他挖了一只竹笋,苦得像黄连。他摘了一串形如灯笼色如玛瑙的野果,掰开一闻,有一股浓烈的鸡屎味。五颜六色的蘑菇和菌类,倒是随地可见,鲜艳得如同下雨天上海南京路上色彩缤纷的尼龙伞,但美丽的外壳下,谁是蛇蝎,谁是仙女,他认不准。树林里的飞禽走兽确实不少,但都好像有第六感觉,还没等他走近,早逃得无影无踪了。他好歹认识几种野菜,靠它们苟活了四天。那滋味真不好受。
人在饥饿的时候,最容易幻想,遍布上海街巷的大饼油条粢饭豆浆,戛蛮寨的剁生米线酸辣青椒糯米粑粑,那么诱人,越想越饿,越饿越想,恶性循环,令人不能忍受。昨天运气不错,胡乱朝树冠开了一枪,竟打下一只秃尾巴斑鸠来,遗憾的是,这只斑鸠瘦得皮包骨头,烤熟后香味比肉多得多,越吃越馋。实在饿极了,他就掏出卡珊送给他的藤蔑烟盒,一支接一支卷老草烟抽。这烟也是卡珊替他准备的,味道不错,辛辣厚实,把胃刺激得痉挛翻滚,饥饿感就被压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卡珊,他头脑里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问号,为了这么个古宗女人来冒风险,真的值得吗?他打了个寒噤。浑蛋,你不应该产生这样的疑问的。他在心里咒骂自己。这是一种感情上的背叛,既然已经决心娶她了,就应当全心全意地去爱她。但感情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不肯套上理智的鞍辔,哪怕是用黄金制作的鞍辔。他总是在无意识中把卡珊和另一个女人比较。要是卡珊换成她,别说饿几天,就是去闯龙潭虎穴,他也会在所不惜的。
她一笑一颦很有分寸,很有修养,带着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所特有的风韵。当年她还只是个初中毕业生,和他一起在勐养农场种橡胶时,她身上就有这种高贵的气质了。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