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去南津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喜欢去南津你管得着吗?”
“嗤
,这让我很窘迫。三年来我经历了八个大城市的城市生活,但我从来不告诉人们我到处居留的目的。事实上我也不宜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无所事事心怀奇想的大学肄业生,我不愿回到我生长的那个烦闷无聊的小镇上去,却深深地为九大都市的生活所迷恋。我其实是想当一个城市学家,想写一部名叫中国大都市调查的长篇巨著,但我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城市学这门科学。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特殊人物。而养蜂人是我沿途遇到的另一名特殊人物。就这么回事。
走过了那么多城市。我已经记不起为什么会去泥江那个无名的小城的。火车经过泥江的时候,我好像从车窗玻璃上看见了一片绮丽神秘的紫色,那块车窗玻璃突然变得辉煌夺目,火车上的女孩惊喜地叫起来。我凑到窗前,看见泥江站四周是无边无垠的紫云英地,紫云英的花朵在风中如同海潮划出弧形波浪,阳光西斜时的折射把泥江染成一片紫茵茵的色彩,火车上的窗玻璃就是这样幻变成紫色玻璃的。我回忆了一下,我好像就是这样中途跳下火车,来到泥江的。我只在那里逗留了一天。泥江的街道房屋和方位格局与我的家乡小城是那么相似,我习惯地产生了逃避的想法。泥江人的相貌也像我父亲和母亲一样,古板而保守,我走在那些古老弯曲的街巷里时就像走在家乡石板路上一样,心情沉重压抑。我不得不走。但第二天早晨我从小旅店往车站走时突然迷路了。那是一次奇特的体验,我明明看见火车站像一座孤岛浮在紫云英地里,走着走着,孤岛却消失了。我走到了紫云英花浪深处,看见一顶旧帐篷歪歪斜斜地搭在田里,小路被无数长方形的蜂箱堵塞了。蜜蜂嘤嘤满天飞舞,空气中突然涌来一股又黏又潮的甜味儿。我惊异地发现自己闯入了蜂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蜂场,就是那天我遇见了养蜂人。
从帐篷里钻出来的那个人就是养蜂人。
高个子细长眼睛络腮胡子黑皮夹克的那个养蜂人。
设想一下我当时孤寂无援的心情,你会理解我在蜂箱边与养蜂人的野地长谈。他把一罐淡黄色的新鲜蜂蜜放在我面前,然后盘腿坐在地上,说:“去哪儿,小兄弟?”
“不知道,还没决定。”
“你是一个大学生。”
“不是。让他们撵出来了。”
“犯了什么错?睡了女同学吗?”
“我不喜欢上课。”提到这个话题我就不乐意,我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回忆过去。我从来不想当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