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肉体上切实感觉到,在强大的国家面前,个人的柔弱的躯体是何等的渺小、微不足道。他仿佛觉得,。国家正瞪着一双明亮的巨眼注视着他,眼看就向他猛扑过来,他马上就要呼喊,尖叫,化为乌有。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斯特拉姆觉得他和行人之间隔着一片渺无人烟的荒漠。
在无轨电车里,一个戴军人棉帽的人用激动的声音对自己的同伴说:“听到‘最近一小时’战报了吗?”
后排座位上有人说:
“斯大林格勒!德国人被包围了。”
他正站在即将结束新设备安装工作的同事们身旁。他抱着诺兹德林的双肩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部机器还是要发挥自己作用的。”
诺兹德林出人意料地骂了一句,由于他用的是复数,维克托*帕夫洛维奇一时没明白他骂的是谁。
下班的时候,索科洛夫朝斯特拉姆走过来,说道:“我真佩服您,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您埋头工作一整天,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您身上有一种奇特的苏格拉底式的力量。”
“如果一个人生来是黄头发,那么他决不会因为在墙报上受到攻击而变成黑头发。”斯特拉姆说。
斯特拉姆并没有生索科洛夫的气。他对索科洛夫的反感已习以为常了,正因为如此,那种气恼的感觉仿佛已不存在。他不再责怪索科洛夫不露心迹,胆小怕事。有时他对自己说:“他有许多优点,缺点是任何人也避免不了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望着斯特拉姆,好像在责备他的沉默。
想到索科洛夫,他心中泛起一股柔情:所有的人都充满着缺点,他和我也不例外。
然而,他从来也不真正认为在弱点和缺点方面他和别人是一样的,一想到这里
“是啊,文章与文章不同嘛。”索科洛夫说,“安娜。斯捷潘诺夫娜看了这篇文章,气得心脏病发作。人们把她从卫生所送回家了。”
斯特拉姆心想:“这么可怕,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他没有问索科洛夫,可是谁也没有向他谈起文章的内容。大概就像人们不愿同病人们谈论他们所患的不治之症一样。
晚上,斯特拉姆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调来看管存衣室的门卫老头儿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把大衣递给斯特拉姆,说道:“明摆着的事儿嘛,维克托。帕夫洛维奇,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总不得安宁。”
斯特拉姆穿上大衣,又朝楼梯上走了几步,在张贴墙报的挡板前停下来。
看完那篇文章,他心慌意乱地回头望了望,在这一瞬间,他觉得马上就有人来逮捕他,但门厅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